崩溃不是从照顾开始的，是从知道没人能替我分担开始的。

很多人第一次感受到自己“成了大人”，不是因为工作、不是结婚，而是第一次发现，父母会倒下，而且只靠自己才能撑起来的时候。

我以前总以为，照顾父母是几十年之后才需要面对的事。仿佛那是一个被推迟的责任，像保险单里最后的那个小字，知道它迟早会来，但永远以为还有时间。直到父母突然病倒，那一瞬间，一切都变了。

你得立刻明白怎么面对医生、怎么签字、怎么换床单、怎么给他们擦身体、怎么一遍一遍地回答他们重复的问题。没有过渡、没有预演，你就是下一个家属，就是唯一的决定者。很多时候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，可你必须立刻长大。

最难的是孤独。不是身体累，是那个无处说出口的孤独。凌晨三点在医院走廊上蹲下来喘气的时候，你才知道什么叫“没人可换班”。不是没人愿意，是没人存在。你就是“全体家属”，你自己就是家族的尽头。

而那些说“可以请护工”、“买保险”、“国家养老制度越来越好”的人，可能从没真正住过医院。他们不知道，有些夜晚就算有护工，你也睡不着；有些病不是钱能解决的；有些痛苦你必须亲自目睹，因为你是他唯一信任的人。

而有时候，父母也不是你想象中的“愿意接受帮助”的那种老年人。很多人被照顾时，是脾气变得更加尖锐和易怒的。他们不愿被你看见虚弱的样子，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不行了。他们会抱怨、会发火，甚至会埋怨你没做够、没做好。但你还是得忍着。你是唯一能忍的人。

我知道有人会说，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你是独生子女了吗？”是的，知道啊，从出生就知道。但“知道”是一回事，“亲身经历”是另一回事。直到真正经历了，我才明白，原来那些你小时候以为是“全世界都绕着你转”的待遇，到了成年，其实是“全世界所有责任都压在你头上”的起点。

你不能倒。你倒了，他们就没人照顾；你情绪崩了，整个家就乱了；你消失一天，可能很多事情都没人处理。所以你必须硬撑。就算身边的人不理解、朋友安慰得体面又空洞、所有人都让你“坚强一点”，你还是得自己撑住。

其实我不怕照顾人，也不是怕脏怕累。我怕的是，一想到以后他们走了，我就只剩我自己了。没有人知道我做了多少决定、哭过多少夜、骗他们说“我没事”的时候，其实一点都不好。没人知道。

有时候我会怀疑，自己是不是把事情看得太重了。是不是别人也是这样过来的，自己只是太脆弱。但每次进医院，看到那么多独自带着病人奔波的人，每一个眼神都疲惫到极点，我就知道，这不是我的问题，这是时代给我们这一代人的考题。

特别是当你既要照顾年老父母，又要拉扯孩子的时候，你是真的没有喘息的空隙。孩子哭，老人喊，你夹在中间像个永不停歇的开关。你不能生病，不能情绪化，不能迟疑。你是那根撑着整个屋顶的梁，一断，全塌。

有时候我真的羡慕那种家庭里有两个三个孩子的人。哪怕再怎么不和睦，起码有人可以说句话、问问意见、轮班看看护工。有时候，只是有一个人可以一起决定“要不要换医院”这件事，就已经是奢侈的幸运。

当然我也知道，有兄弟姐妹的家庭未必就更轻松。争执、推诿、冷战都有。但我想说的只是，有一个人在那里，就不会是百分百的孤独。

有人说独生子女这一代的崩溃，是因为父母生病。我觉得不是，是因为我们活成了夹层。我们上面没人替我们撑，下边没人能依赖。我们每一个人，都在独自为一个家庭的完整做最后的努力。

这不是悲情，是现实。我们都知道这条路很难走，但没人教我们怎么走。只能一边走一边摸索，一边崩溃一边自愈。

我以前想过，万一我撑不住了怎么办。但后来我发现，没有万一。你会发现你居然真的扛了下来。你哭完、吵完、躺地上喘气完，你还是会站起来继续买药、跑腿、查资料、联系医生。不是因为你想，是因为你只能是那个撑得住的人。

有时候我不太敢想自己的未来。如果有一天我也老了，也病了，也要人照顾了，我的孩子会怎么做？他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吗？我不敢想。

但我知道，等我稍微有点力气，我一定要帮他准备好一切。不让他重复我经历的这一切，不让他一个人顶着所有风雨。那是我能为他做的最体面的爱。

如夜話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