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自从确诊ADHD后,整个人轻松多了
2025-07-30

确诊的那一刻,我终于原谅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混乱和崩溃。

说不上是震惊,更多像是沉默地松了一口气。那种气不是轻飘飘的解脱,而是终于把肩膀上一直压着的那块看不见的石头卸下来——原来,我不是懒,不是烂,也不是不够努力,而是,我的大脑确实有点不一样。

确诊ADHD之前,我有一段时间常常会在午夜里坐在床边,像一尊醒着的雕像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没做完那点本该早就完成的小任务。明明知道重要,明明提醒过自己很多遍,明明已经焦虑到睡不好觉,但就是不动,哪怕是简单到开个文件、回一封邮件的事情。我不是不愿意做,是好像有个巨大的漩涡在身体里,无声地拉住我,叫我再等一会儿,再等等,反正也不是马上要交。

直到最后一刻,才在一种快要窒息的压迫下,劈头盖脸地开始做。做的时候也不是轻松的,是像踩着滚烫的炭火,满身都是汗,心跳又快又乱,字是写出来了,内容也没差,可脑子里那种“又一次拖到现在”的羞耻感几乎要把人吞掉。

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:“你怎么又这样?”老师说、家人说、我自己说。我说得最多的是:“我以后一定提前开始。”但从来做不到。每次都以为是自己不够自律,不够成熟。可再怎么鞭打自己、做计划、调闹钟、分块任务,也没用。我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,只不过别人忍得住,而我不够狠。

但后来我知道,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用“模拟枪指着脑袋”这种方式才能开始动。他们会自然地开始,因为他们的大脑允许他们按下启动键。而我不是没有那个键,是键盘压根就是坏的,或者线接错了地方,电没法传过去。

ADHD对我来说,不是一个病名,是一句被憋了二十年的解释。它像是某种隐形的护照,终于让我从“无能者”这个群体中逃脱。原来我不是不想成为一个正常人,是我一直被困在了一台奇怪的操作系统里。

确诊后,我开始像一个迷路很久的人,重新学习怎么在这个世界里导航。每一件事都得重新思考它的结构,怎么开头、怎么安排、怎么维持注意力。用APP记录任务、分段休息、给自己设置假Deadline、用听觉刺激帮忙集中,这些都不是什么高级技巧,但它们至少能让我不再整天站在原地。

有时候也吃药。吃完药的那几个小时,世界会突然变得很干净,很像清晨五点刚下过雨的城市,没有人说话,空气是静的。我可以从头到尾看完一篇文章,不跳行,也不会中途切去刷视频。我会意识到,原来专注是这个样子,原来“做完一件事”不是一个多么痛苦的事情。只是那种安静也不完全属于我,我能感受到大脑在被控制的那种钝感,就像有人替我开车,但方向盘不是我自己的。

有时我也会觉得委屈。我曾那么努力地想变成一个大家眼中的“正常人”,但所有努力都被解释成“你还不够努力”。我也曾以为自己只是不够成熟,后来才知道这不是成熟不成熟的问题,是认知的起跑线就不一样。

我认识的另一个确诊ADHD的朋友说,她第一次看完《分心不是我的错》那本书,哭了一晚上。她说,“那些年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溺水的鱼,终于有人告诉我:其实你只是一直待在没有水的地方。”

我懂她的感觉。我们这些人,从来不是没有天赋,也不是不能专注。我们只是不能控制什么时候开火,什么时候停下。别人看我们“神经大条”“心不在焉”“一惊一乍”,我们自己知道,那是脑子在用尽全力维持表面平静时不小心漏出来的声音。

也认识一些人,他们是那种“胖虎型”的,会冲动、会发火、会语速过快,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。也有人是“大雄型”的,像我一样,看起来很平静,甚至有些钝感,但内心却总在慢慢流血。有时候别人一句轻飘飘的“你怎么还不开始?”就能让我在心里反复苛责自己好几天。

我开始慢慢接受,这就是我。这是我脑子的节奏,是我注意力的走向,是我一生可能都要跟它磨合的东西。我不再那么急着改造自己,我开始给自己留出空间,允许自己混乱一点,允许自己走神一下,允许自己在一个下午什么也没做,但不要那么快就说自己没用。

也会遇到不理解的人,他们觉得你这是借口,是逃避,是给“懒”找个堂而皇之的说法。我也不想解释太多了。那些解释,说得越多,越觉得自己像个辩解者,好像我非得证明自己的苦,才有资格被原谅。但我现在明白,我不需要被原谅,我只需要理解我自己。

我也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生活方式。不再逼自己接那些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会做不下去的事,不再强行去做那些“别人都能做”的安排。我开始寻找那条属于我自己的路,一条可能弯一点、绕一点,但可以让我喘得过气来的路。

我不是要“治好”ADHD,我只是想跟它共处。我知道它会一直在,就像影子一样。只要我站着,它就跟着我。它是我一部分,我不必讨厌它。

有人说,ADHD的人像是猎人,不适合做农夫。我想可能是吧。我在规律生活里窒息,在一成不变的重复中衰败。但如果让我在森林里奔跑,面对不断变化的任务,我反而能活得有点像自己。

所以现在我不再把自己往人群里硬挤了。我会更小心地选择工作,更坦然地面对节奏出错的日常,也会更温柔地对待那个总是说“明天一定开始”的自己。

她不是故意骗我,她只是还在想办法。

如夜話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