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“我认识的教师子女,没有一个心理健康的……”
2025-07-26

親愛的朋友:

若一位教師的孩子在成長中深感壓抑,並非因為「教師」這個職業本身,而是因為我們曾無意間將「理想人格」加諸於一個尚未長成的心靈上。

當我第一次讀到那句話:「我認識的教師子女,沒有一個心理健康的……」心中有過短暫的不適。語氣是重的,情緒是苦的。然而細讀之後,我慢慢看見這句話所藏的,其實是一種未曾被允許流淚的痛。這不是對職業的指責,而是對愛的一種無聲求救。

「為什麼我們會在最想愛的人身上,用了最不知節制的力氣?」這是我讀完全文後反覆問自己的問題。不是因為教師特別嚴苛,而是他們對教育的認識,太過貼身。看過太多孩子成功的軌跡,便不自覺地將那條線複製在自己孩子的生命裡,忘了每一個生命本是不同節奏的樂章。

過度的期望與誇讚,是將孩子架在高處卻撤走樓梯的擔憂之舉。

教師的孩子,在校園中往往被無形地放在聚光燈下。無論成績高低,他們的表現總是被關注、被談論。他們不再只是普通學生,而是父母聲望的延伸,是教師群體間暗自較量的牌面。於是,一個本該自由成長的孩子,成了許多無形期待的承載者。

我曾見過一個成績優異的女孩,總是以笑容示人,但那笑容的背後藏著長期的失眠與胃痛。她說:「我不敢有一次考不好,因為我怕讓我爸抬不起頭來。」這話我記了很多年。當誇讚過了頭,壓力便悄然轉化成了沉默的枷鎖。

太多時候,我們誤把完美當作愛的標準,卻不知真正的愛,是允許對方偶爾笨拙、偶爾失敗。

特權的溫室,可能長出的是脆弱的根,而非強韌的樹。

在制度與人情交織的環境中,一些孩子被放到了「不屬於他的位置」。他們得到了別人難以企及的資源,卻也背負了難以承受的壓力與孤獨。同齡人不與他們為伍,不是因為嫉妒,而是因為不服那份不公平。

我記得一位曾經的班長,因為是老師的孩子,從入學就備受禮遇。但當她成績漸漸落後時,壓力像潮水般淹沒了她。沒人欺負她,但沒人再主動與她說話。不是敵意,而是疏離。這疏離,是對「關係邏輯」的本能排斥。

公平,不是說給孩子聽的道理,而是孩子能夠親身感受到的空氣。一旦他們在這個空氣中無法自由呼吸,便會選擇用「不合群」「厭學」等方式逃離。

當我們將孩子視為作品,就失去了看見他是生命本身的眼睛。

「媽媽見過太多優秀的學生,所以我永遠無法成為她眼中的驕傲。」這句話如同一記悶雷,直擊人心。那種長年累月下來的無法被看見,會讓一個孩子懷疑自己的存在值不值得。

我想起王陽明的「致良知」。一個人的價值,不在於是否符合標準,而在於是否誠於本心。而這本心,若從未被允許說話,孩子終將學會沉默,甚至與自己對立。

愛,若無溫度,便只是包裝精美的控制。當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從「陪你成長」轉為「你要不丟我的臉」,那孩子承載的,就不是教育,而是贖罪。

對教育者而言,最大的挑戰不是傳授知識,而是能否放下「掌控感」去等待孩子的開花。

很多教師家長會說:「我教別人家孩子都行,唯獨教不了自己家那個。」其實不是不能教,而是不敢放手。因為教別人家的孩子,可以保持距離,客觀分析。而自己的孩子,牽著的是整個情感的神經,一牽就痛。

可越是愛,越該學會退後。孩子不是我們未竟夢想的補丁,也不是我們職業尊嚴的盾牌。他只是他自己,一個需要喘息的靈魂。

不妨讓他輸過幾次,錯過幾次,也迷路幾次。那樣他才會知道,世界不會因為一次失敗而崩塌,人生也不會因為不完美而無價值。

教育的本質不是塑形,而是護生。

如同春風解凍萬物,真正的教育從不在於強硬地施壓,而是靜靜等待種子自己破土而出。我們的孩子,不該在恐懼中長大,而該在信任中學會行走。

有些父母誤以為教育就是不斷輸入正確答案,卻忘了,每一個孩子的生命題,是無法代答的。他們的成長,注定伴隨試錯,伴隨迷茫,甚至伴隨無意義的繞圈。這不是偏離正軌,而是生命的一部分。

父母的角色,不是規劃每一步,而是當孩子停下來時,還能看見他,擁抱他。

讓孩子成為普通人,不是失敗,而是一種深情的祝福。

若有一天我們能誠實地對自己說:「我的孩子不必卓越,但願他自在、清明、有自我。」那也許才是我們真正成熟的時刻。

因為我們終於願意承認,教育不是雕刻,而是陪伴;不是塑造標準人,而是守護一個活生生的靈魂走上他自己的道路。

讓他可以哭,讓他可以錯,讓他可以說「我不想成為誰的驕傲,我只想成為我自己」。

這樣的教育,不喧嘩,不強求,但足以照亮孩子一生。

如夜話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