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序的牢籠與自由的幻影:資本主義企業管理之心體省察
2025-07-25
親愛的朋友:
① 判斷一個企業的本質,不能僅憑其外在的仁慈或善意,而應回歸生產關係的本源。
朋友來信問我,如何看待蒙德拉貢這樣的企業,在資本主義國度裡呈現出井然有序的管理與溫潤的人文關懷,是否代表一種新的可能?我靜坐於書窗前,手中茶煙裊裊,腦中浮現《資本論》卷首那段文字——「不是從道德,而是從結構出發。」馬克思從未以道德作為批判的錨點,而是以勞動與資本的關係作為切口,深刻揭示剝削機制的內在運行。企業可仁可義,卻不因為善待員工就脫離資本主義的根本規律。
② 有組織的管理與企業文化的進步,並不等同於結構的變革。
從泰勒主義的「科學管理」,到日本豐田式的「全員參與」,再到今日各種以「人本精神」包裝的管理學說,看似讓企業變得柔和,實則是資本對勞動的擬態調整。企業讓渡部分權力與福利,並非出自真誠的平等,而是在全球化與階級鬥爭的雙重壓力下,做出的策略性讓步。這種「假裝你是主人的參與感」,有時比赤裸裸的剝削更難辨識,也更易迷惑。
③ 職工持股計畫並不改變雇傭關係的本質,而僅是新形式的控制技術。
那些被標榜為「工人也能當股東」的口號,其實常常只是另一種資本安排的幻象。股份分散、表決權無效、盈餘決策權高度集中,使工人即使名義上是股東,卻仍在制度上是被支配者。這不是所有權的實質轉移,而是利用所有權語言模糊勞資界線。甚至可以說,這是一場利用「共享」名義進行的再剝削,是讓工人自願用自身的剩餘價值維護資本運作的聰明機制。
④ 有計劃的生產與高效的流程管理,無法掩飾整體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。
當個別企業內部實現組織化、流程化管理,看似井然,卻與整個社會資源配置的混亂無序形成強烈反差。產品過剩與勞動力閒置同時存在,科技日新而貧困常在。這正是馬克思所揭示的基本矛盾之一:局部理性與整體混亂共存,社會化生產與資本私人占有之間的深層張力。
⑤ 在中國這片土地上,資本主義的發展既模仿,又更加野性。
我們既繼承了西方的企業管理學,也同時裹挾著封建家長制的幽靈與改革開放以來的暴發文化。在西方已被淘汰的「包身工」制度,卻在某些製造業中以更細緻化的形式捲土重來。所謂的「996」、「算法監控」、「勞務派遣」、「末位淘汰」,都是資本為適應當地制度環境而設計出的剝削方式。它不再僅僅是工時的延長、工資的壓低,更是對人的心理與尊嚴的穿透。
⑥ 改良之所以值得欣賞,但不應成為幻象之源。
任何企業若能改善工人待遇、營造較好工作環境,我由衷讚賞。這是人在結構壓力下的一點喘息,是社會良知未泯的一絲餘暉。但必須看見,這些改良若不觸及制度根基,不過是把牢籠塗上了溫暖的顏色。真正的問題,不在於工人是否喝得起咖啡,而在於他是否能決定自己命運的方式。權力不在勞者手中,改良終將流於資本的自我裝飾。
⑦ 社會企業的願景,在於徹底重新排列企業與人的關係,而非柔化舊有秩序。
相比於單純的福利提升,真正讓我動容的是那些以公共福祉為導向、以共享決策為核心、以價值驅動為動能的企業實驗。它們不是資本主義體制內的裝飾,而是新的經濟生態的先聲。但這樣的探索不應被過度浪漫化,否則就容易將局部的光點誤認為黎明的全貌。
⑧ 回到本質,只有生產資料的真正公有與勞動關係的徹底重構,方能打開新局。
工人階級若不能擺脫雇傭身份、無法參與到企業的實質治理中,那麼無論資本如何自我包裝,本質皆無改變。真正的解放不只是福利的改善,而是關係的翻轉。這不僅是一場經濟的鬥爭,更是一場靈魂的覺醒——當人不再被當作工具,而是被視為目的,歷史才可能轉向新的篇章。
⑨ 「改善」永遠不等於「超越」,變化的形式不是變革的根。
我們應以慈悲之心看待所有努力改善現狀的嘗試,但亦當以清明之智判斷其局限與歸宿。那些一時光鮮的企業樣本,若未能解構剝削關係、創造真正的共治結構,終將只是資本主義在衰落中的幻影閃光。而真正的社會企業,不是資本家的善意變體,而是人民意志的制度結晶,是勞動與尊嚴的共同契約。
如夜話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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