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我的丈夫是名人,但我很痛苦
2025-07-21

婚姻之中最深的孤獨,是連「我不快樂」都無處可說。

我靜靜地坐著,想起一位年邁女性在鏡頭前說的那句話:「我這輩子很委屈啊。」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背景音吞沒,可那份委屈卻沉如千鈞,悄悄砸進我心裡。她的名字不是人們熟知的標籤,她的作品不曾進入博物館或課堂。她是張贊英,一位植物畫家之妻,一位被婚姻湮沒的女人,一位在大師光環背後,被時間磨鈍自我的人。

人們尊敬她的丈夫,讚嘆他對植物之美的執著,對藝術的獻身,卻極少有人想起,這一切的日常,是如何在一雙溫熱手掌裡被撐起的。那雙手,切過菜、洗過衣,一日三餐,剝橘倒水,翻閱醫囑,接住一張揉皺的紙巾——那張紙巾或許不是關鍵,而是那一刻「無聲的接受」。接受被依賴、被忽視、被看作理所當然。

付出若不能成為選擇,那它就不是愛,是習慣的奴役。

婚姻裡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苦楚,是來自不被正視的自我。她不是不愛他,只是困在這份愛裡太久,長到一轉身便找不到出口。這世上有太多女人,在愛裡奉獻一切,卻失了自己。她們不是從一開始就甘於沉默的,而是在一次次遷就、一次次自我說服後,漸漸習得了靜默。表面看起來是柔順,其實是隱忍;表面上是支持,實則是壓抑。

當她說出「我一事無成」這句話時,我想起佛陀說過:世間最大的苦,不在於無有所得,而在於明知可以成就,卻選擇了遺忘自己。她曾經也是一個女孩,也懷揣過夢,也曾為學業遠行。但婚姻把她拽了回來,孩子與丈夫需要她,她於是選擇回歸——不是投降,而是當時相信愛的召喚。但召喚久了,若未被回應,就會成為耗竭。

一個人的成功若建立在另一個人長年的犧牲之上,那不是榮耀,是代價。

我們總說,「每一位成功男人背後都有一位偉大的女人」。這話聽起來像讚美,實則像枷鎖。為何成功總要以另一個人捨棄自我來完成?女人不是陪襯,也不是襯托,而是完整的人,擁有生命的意志與選擇的權利。

當一位妻子說出「他世界裡只有他自己」時,這不是怨,而是一種心的真實感受。她不是要對方負全責,只是渴望一點被理解的餘地。人與人之間,最基本的溫柔,是承認對方的存在不是功能性的,不是為了「支持」誰而存在,而是為了自己能開出一朵花。

選擇離開,並非全然解脫;選擇留下,也未必是失敗。

我也常常問自己,那些覺醒後的女人,是否都應該轉身離開?但心知肚明,那不是一個簡單的動作。離開不是義氣用事的「灑脫」,而是一場對過去所有選擇的告別,甚至對某種生活安全感的決裂。離開需要資源,需要信念,更需要一個可以承接自我落腳的地方。而現實是,很多人不曾被教導如何成為一個完整的「我」。

就像蘇敏,她不是第一天就決定要開車離家,而是等到孫子上學、孩子長大、所有責任都盡了,才終於問自己:「那我呢?」她開著車在路上跑,其實不是為了逃,而是為了找回那個被日子沖淡了的自己。可即便如此,她依然要用現金向丈夫「買斷」自由。

我們不該對她們苛責,也不該將出走浪漫化。自由不是衝動,而是長期困住之後,那一絲終於明亮的決心。而選擇不走的,也不代表軟弱。留下的人,也可能是因為不想將痛苦再轉嫁給孩子、不願與舊我全然斷裂,甚至只是不忍心。

真正的悲傷,是長年扮演他人生命的背景,卻無人問起妳本來的模樣。

當年那位在病房裡照顧丈夫的妻子,在記者問她是否幸福時,只說了一句:「我一生都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。」這句話像冷水一樣淋在心上。我忽然意識到,這世界太容易記住那些照亮別人天空的星辰,卻忘了誰是支撐這一切的土地。

那些默默無名的妻子,她們不是沒有夢想,而是把夢想藏進米粥裡、藏進孩子的書包、藏進一日三餐的湯裡。她們不是沒有才華,而是將才華化作解決問題的能力、安撫情緒的溫柔、彌補現實縫隙的力量。可是,當她們年邁、孤寂地坐在老宅一隅,若無人問起她們此生是否快樂,那這份靜默便是最深的寂寞。

愛若沒有照見彼此的光,就只是兩人的孤島。

愛不是依附,也不是犧牲,而是兩人相伴而行,各自精彩。張贊英們若只是婚姻裡的照料者、陪伴者、協助者,而不被看作平等的夥伴,那麼她們失去的,不僅是時間與機會,而是自我存在的光。

一段成熟的愛,是彼此願意停下來聽聽對方的聲音,不只是等待對方說完,而是願意用心回應。就像那句話說的:不是我不願說,而是你不曾願意聽。愛是一種看見,是穿透了生活表層之後,依然願意靠近的心意。

真正的解放,是允許自己成為完整的自己,而不是誰的誰。

女人,不該只是妻子或母親這個角色的總和,而是自己生命的掌舵者。成就不一定是事業的巔峰,也可能是靜水深流的平靜,是能夠誠實面對自己的每一個清晨與夜晚,是能對著鏡中的自己說一句:「我沒有辜負我。」

若有來生,不是要否定婚姻與愛情,而是希望能在愛裡,保有那個未竟的夢,保有那個年輕時眼裡閃爍的光。她可以愛人,也可以成就自己;可以扶持他人,也不忘照顧內心的枝葉。因為,只有成為自己的主人,才能在任何關係裡真正自由。

願這人間的每一位張贊英,都不再只是「誰的太太」;願她們被溫柔看見,也被真正理解。她們不該只收穫一聲「謝謝」,更應得到一句:「我記得你本來的樣子。」

如夜話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