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最有影响力的中国女作家去世:一生传奇,享年99岁
2025-07-21

人之一生,若能以文字立身、以風骨傳世,便已無愧天地。而若能在天地之間,植下一棵為世人開枝散葉之樹,其人之精神,則不止於一生,而足以流芳於百代。聶華苓者,即是如此一人。

苦難未曾將她折斷,反倒讓她扎根更深。

她的一生,始於風雨交加的民國初年。自幼歷經戰亂、父喪、流離,卻並未沉淪於苦難之中。有人說,苦難是煉金石,它既可毀人,也可成就人。聶華苓選擇了後者。十三歲前,她已在五個租界之間穿行,只為一根雪糕;而那時,她的靈魂已默默被歷史的鋼鐵鑄成。

人生之初的苦,是根。這根深入土地,吸納歷史與家國的營養。當國破家亡,她未曾迷失於時局的旋渦中,反而愈發明白:唯有文化與思想,才能讓一個民族立起來。這份早慧,來自她母親的目光——那個在烽火中堅持讓女兒讀書的女人,在岸邊相送時的淚水,成了聶華苓此生最深的召喚。

流亡不過是身體的漂泊,靈魂卻一直回望著家山。

從漢口、北平、台灣再到美國,聶華苓從未真正「定居」。但她曾說自己是一棵樹,根在大陸,幹在台灣,枝葉在愛荷華。這不是一句詩意的感慨,而是她生命地圖的真實描摹。

聶華苓的「三辈子」,是三重身分的疊映:是中國人,是流亡者,是世界文學的橋梁。當年她攜母與弟妹抵台,婚姻漸漸失聲、生活一度陷入黑暗。彼時她仍堅持辦文學欄目、發掘寫作者,在鐵血威權中守住一方純文學的清泉。這樣的堅持,是一種靈魂的選擇——在幽暗中仍願點燈者,必是一心向光之人。

愛與自由,是她跨越三世的光。

若說第一世是苦難與抗爭,第二世則是創作與守護,第三世便是建橋與播種。保羅·安格爾的出現,是她命運的轉捩點。那並非偶像劇式的浪漫,而是一種靈魂相契的理解。他看見了她,也願與她共同看世界。

當她建議創辦「國際寫作計畫」時,安格爾一度認為她「瘋了」——資金、行政、規劃,一切都是難題。但聶華苓不是輕言放棄的人。她走訪各方,募得三百萬美元,終於讓一座屬於世界文人的橋,在愛荷華落成。

這座橋,不只是東西方文學的橋,也是理解、寬容、和平的橋。中國作家與以色列、伊朗、埃及等國的寫作者,在那裡初識、相交、對話,從敵意到擁抱。這樣的改變,不靠演說,不靠政策,而是靠一種深層的人文理解——這正是聶華苓一生之道。

她的氣度,源於對歷史與人心的深刻理解。

她不是那種高舉口號的行動者,卻是一個默默播種、埋根、灌溉的人。她不曾誇耀自己如何影響時代,卻用一生影響了兩岸三地數十位作家與成千上萬讀者。

她邀請丁玲、汪曾祺、王安憶、莫言等人參與愛荷華計畫,讓中國作家第一次站上世界的舞台。而她自己,則選擇退居幕後,默默守護。她是橋,不是明星;是種子,不是花朵。她不奪目,卻深遠。

而這一切的出發點,不是「國際夢」,而是對中文、對中國的熱愛。她堅持以中文寫作,哪怕身在美國半世;她用自己的錢資助中國作家出國,只為讓更多人看到漢語的光芒。她的「國際視野」,從未抹去她作為中國人的本色。

她從不向政治低頭,但懂得以文化化解仇恨。

聶華苓對政治的距離,是她身為「自由中國」一員的清醒選擇。她不被左右,不為權勢所動,也從未為保身而曲意逢迎。雷震案、白色恐怖,她未能親身抗爭,但用文字和態度記錄了一切。

她批評胡適的退場、記錄雷震的堅持、悼念殷海光的風骨——這些,讓她的自傳《三辈子》,不只是個人史,也是一部文化清明史。

但她又非批判者。她理解歷史的複雜,也學會了包容曾經讓她心碎的現實。從最初對新中國的懷疑,到翻譯《毛澤東選集》、深入研究長征精神,她的內心走過了從怨到愛的過程。這樣的轉變,不是立場的動搖,而是覺悟的升起。她真正理解了什麼是「為天下蒼生而行道」。

她用「小我」的沉默成全「大我」的聲音。

有多少人願意放下自己的名字,成就他人的文字?又有多少人,在自由國度生活多年,仍願意堅持用母語創作?

她是那樣一位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女子。她翻譯別人的作品,也為自己翻譯世界。她既是文學的渡船者,也是靈魂的守燈人。從《失去的金鈴子》《桑青與桃紅》到《三辈子》,每一部作品都像是她回鄉的足印。

她終其一生,未曾忘記自己的湖北血脈。她說:「我是湖北人!」這句話,說得如歌如誓,如詩如鐘。

她不是在記錄歷史,而是用生命證明:人可以不朽。

她的照片中,有年輕時眼中的不安與堅定,也有晚年眼神中的慈悲與清明。這樣的蛻變,來自一生的體悟。她經歷戰亂、失父、婚變、白色恐怖,也曾孤立、窮困、被誤解,但她未曾變心,未曾冷眼,未曾自輕。

她用自己的方式證明:「文以載道」並非口號,而是生命中最堅硬的信仰。她的道,是忠於良知,是守住根本,是在世界的喧囂中,不忘那靜默不語、卻最真實的心音。

有人說,文學不能改變世界。我不信。至少,聶華苓改變了她所在的世界——讓一千多位作家因此相識,讓中國文學走上世界舞台,讓無數流亡者心中生出一點光。

那是什麼?那不是影響,那是回聲;不是成就,那是回家。

她三生三世,無怨無悔,也無所遺憾。

在這個講求速效與曝光的時代,聶華苓的生命方式近乎「反時代」:她緩慢、內斂、不張揚,只求真誠與厚重。但正因如此,她留下的痕跡,才無比清晰。

有些人死了,卻還活著;有些人活著,早已死去。聶華苓屬於前者。她的根扎在大地深處,她的葉仍在風中搖曳;她不是傳奇,是方向;不是典範,是榜樣。

若天心有眼,那必記得這樣一位溫柔而堅毅的女子。她是一棵活在時代裡的樹,也是一道穿越歷史的光。她不是英雄,卻比英雄更耐得住孤獨與寂寞。

世人皆在問:「如何成就有意義的人生?」她早已回答我們:用心走路,用愛寫字;守住初心,不負生來一遭。

如夜話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