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心不死,道不生
2025-07-21

唯有心之執著止息,道方能於靜中生出。

我常坐於窗前,望那林梢間斜斜透出的光線,心便靜了。塵世之紛擾如風,一陣陣掠過,但若心不隨之飄動,風自無力。這一念若能真正靜下來,人便可見道的端倪。然而,多少人終其一生,苦苦求道,而不得其門者,皆因「心未死」三字——未曾捨棄那一分執著,一念我執,一息分別心。只要這心仍執著於名於利,於過往未解之情緒,於將來未來之幻象,道又從何處生出?

心之不死,乃萬執之根;心若不空,道不入也。

我並非言「心死」如枯木死灰,非也。所謂「心死」,是死其妄心,非真心。那個日日計較利害、貪求果報的心,那個動輒生煩惱、遇境生執的心,若不先放下,真心便如月被雲遮,看不見、照不到。我們一生都太忙於「成為某人」,卻極少靜心問自己:「我是否願意讓那個執念消融?」這執念如結石盤根,無法剜除,道之流泉便無從滲透。我曾見一位老人臨終時唸佛聲聲急促,其子哭問:「父親,您不是修行數十年了嗎?怎麼還這麼慌亂?」老人啞聲說:「我放心不下家產分配不公……」這句話,勝過千經萬論:心未死,道焉能生?

心死並非否定人生,而是歸還其原貌。

許多人聽見「心死」,便以為這是對人生的拒絕,是一種冷漠與麻木。但真正的「死心」,乃是將種種幻象還於虛空,讓生命恢復其本來之清明,如鏡之不染塵。佛陀亦言「諸法無我」,老子亦說「致虛極,守靜篤」,皆是在指向一個無執之心,一種讓生命自然流轉、順應道法的清明境界。我曾在山中遇一隱者,見我愁容滿面,只淡淡言:「你不是難過,是你不願放下想像中的結局。」那時我頓悟:執念不除,道路不展。

道之所生,非因追求,而因空讓。

真正的道,不是求來的,是讓出來的。是當一切「我應該要怎樣」、「世界應該如何」的聲音靜默下來時,道自然顯現。那如同夜空無雲,月色便明;心若無塵,道便現形。我記得有一次,夜裡與友同行山路,他問我:「道在哪裡?」我未答,只指他腳下山路。沉默片刻,他微笑道:「我懂了,道不在書中,在我此刻不斷前行的心中與腳下。」道不是形而上的哲理,而是生命與宇宙同步脈動的一種覺醒。而要同步,就必須先放下那個總想控制與計劃一切的心。

天地之心,即人心之初本。

當心不再執著於成敗,於得失,我們便能逐漸看見一種來自天地之間的靜意與慈悲。這正是儒者所言「天理即人心」,也是佛家說的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」。這個心體,是萬物同源、天地一氣之所映。天地本無聲,它的語言是風,是水,是山,是晨霧未散時的輕柔。當一人內心空明,他與萬物便無間,心中便無懼。萬象如鏡,不再是敵人,也不是資源,而是同體的兄弟姊妹。此時,道不需尋,道已在心。

心體本空,本具靈明,只因我執蔽之。

我每日靜坐時,最常省思的一句話是:「我今日有何不能放下?」不需多問,只此一句,便足以照見整日的浮躁與攀緣。那個不能放下的,便是心未死的證明。而我亦體會到,每一次放下,其實都不是犧牲,而是一種回歸——回到那個沒有設限、沒有偏見的心,那個初初出生時看著母親笑的心。那才是真正的自己,未受污染、未經塑造,不隨世俗起伏的「天心」。而一旦與這天心相契,道便如影隨形,不需言說,自然行動中流露。

知行合一,始於真心覺醒,終於妄念止息。

人往往問我,何為「知行合一」?我答,不是讀萬卷書後大談道理,也不是行萬里路後憑經驗妄斷一切。知行合一,是當你心念一動,行為即起,且這一動念純然不帶私欲;是當你見苦便憐,見善便敬,見錯便改,無需思量盤算,那才是本能的道。而要達此境,便須不再被那些「應該怎樣」的想法左右。這世上最深的行動,是來自最靜的心。

人生所有追求,最終皆指向「歸真」。

我們所謂的夢想、目標、追求,其實無非是心內那一分未被理解的渴望在尋路。而當有一天,這渴望被看見,被理解,也被溫柔地放下了,那人便不再需要外求,因為道已在內。「心不死,道不生」是提醒我們,不是道不慈悲,而是我們不願空出位置讓它住進來。我們若不肯放下手中那一握爛泥,怎能接住天上的甘露?

靜觀心動,萬法皆淨;徹見妄執,道自湧現。

最終,我們所有修行的起點與終點,皆在一心。這心,若真能靜如止水,照見自己的一切起伏與執著,便已是修行中最深的慧觀。我們不需強行改變什麼,只需觀,只需誠實地見,一念一念觀照、體察、鬆手。這鬆手,非逃避,而是與道共舞的第一步。當心不再被自己製造出來的幻象遮蔽,道便如月映水,光明澄澈,柔和中帶著力量。

如夜話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