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唐: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君子,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小人
2025-07-21
天下無一成不變之君子,亦無一成不變之小人。這句話說來淡然,卻如鏡面一照,映出世道人心的諸多浮動與微妙。
人心如水,既可清澈見底,也能渾濁難辨。若一味將人分為黑白兩類,便是妄自定論、執念成障。我常覺得,與其急於辨誰為君子、誰為小人,不如靜觀其心、靜察其行,觀其進退之際,察其利害之中,始能漸見人性本然的輪廓。
知人之難,不在表面真假,而在內裡陰晴。
我曾誤判過人,那人說話誠懇,做事有禮,處處謙讓;然而當他掌握權柄,立場稍變,其行為也隨之轉向,成敗之後,更見其性情深處的隱秘慾望。當時我才明白:一個人能否久持君子之德,從來不靠初見之貌,而靠長久之心。知人之道,不能僅憑好惡、印象,更須通過時間、事境、反覆的經驗去印證。
曾國藩說得好:曉事比知人容易。事是顯性的,錯誤可見,經驗可積。人是流動的,真偽難辨,且其表象往往為他人所造。是以身為上位者,須先練習曉事之眼,再進一步磨練知人之識。
人可變,心亦可轉,性情終無定法。
我不曾相信某人終生不惡,也不曾認定某人終生不善。人行於世,有時因境遇所迫,有時因利害所誘;一念之間,心境生變。我見過市井小人,在病重父親面前跪地哭求悔改;也見過多年君子,在財權誘惑下行出卑劣之事。這並非虛偽,而是人性真實的多面。若一成不變,那不是人,而是木石。
所以我漸明白,評價一個人,不可憑一時之舉,也不可憑一面之語,而應觀其長期之志向、對他人是否仁厚,是否能在利害之中守住分寸、在得失之中不失本心。若人心中有一盞燈,即使一時迷途,也終會返航。
管理者最大的智慧,不在於指點江山,而在於不輕判人。
見人稱讚者眾,當觀其被讚之事是否實至;見人謗議者多,當思其為何被謗。有時眾人皆醉,亦不必隨波逐流。君子非眾口所造,小人亦非惡名所決。我常在內心對自己說:對一個人的判斷,不妨晚一點、慢一點,讓歲月自己說話。這樣的克制,才是真正的審慎與慈悲。
一位高位者若不能忍受模糊,便容易墮入簡單對錯的幻象。可這世界多的是灰色地帶與多重動機,處事之人若無慧眼,只憑直觀與標籤,就容易誤導局勢、錯傷無辜。曾國藩說「君子偏私亦錯,小人秉公亦錯」,此話刺耳,卻正中人性要害。不是誰說得好就對,而是誰做得穩就能久。人的狀態會變,判斷不能只憑一時之貌,應觀其趨勢與底層之志。
真正的領導者,不是靠才智壓人,而是靠心氣容人。
我敬重那些不急於論斷、不輕易表態的長者。他們或許沉默,卻在沉默中觀大勢;他們或許不言語,卻能在人性起伏間守住尺度。我曾問一位年長的師者,何以不評論某位同僚的是非?他說:「一時對錯,未必定論;我不願拿自己片刻的偏見去綁架他人一生的命運。」這句話讓我久久不能忘。
真正有智慧的人,懂得事情的複雜、人的多變,因此更願意以「事論事」,而非「人論人」。他們知人不定,故以事校驗;他們見事不明,故不輕決斷。這樣的人,不是膽小,而是明白管理最大的力量,不是控制,而是信任與等待——信任一個人變好的可能,等待一件事顯現本質。
在知人與用人之間,價值觀應永遠為首。
冯唐說得極妙:寧用樸拙君子,不用聰明小人。這句話乍看老派,卻藏著深意。君子或許不善逢迎,不擅技巧,但其心可托、其行可預。小人雖巧思百出,亦能事半功倍,然一旦心念偏差,所造之果,往往是更大的風險與崩壞。
我也見過這樣的事:一個部門的「業績英雄」,在短期內帶來數字飛升,後來卻因其私心與手段,讓整個團隊陷入內耗與崩解。那時再回望,才知當初忽略了「人心」這件事的代價。人之所以可托,不在於其能做多少事,而在於他是否知所不為。這才是真正能「成事」的人,而非僅僅「成績」的人。
業績之上,有德行;速成之下,有隱患。
我見管理者為業績所迫,一味用能人;不久,組織便被這些能人所綁架。他們把持資源,製造依賴,最終連領導者也不得不妥協。我曾對朋友說:「你以為你駕馭他,其實是他控制了你的選擇。」這不是誇張,而是許多團隊真實的隱疾——被聰明小人以業績要脅,用速度遮蔽價值,最後壞了根本。
這也是為何真正的長遠者,會花時間栽培樸實的新人,哪怕慢一點,也願意等他生根。這不是消極,而是對未來最大的敬畏。若一個團隊只談數字,不談人格,終將走向失衡;若一個組織只看速效,不講原則,終將難以持久。
人性若無信任,天下便無長治。
我常想,所謂管理的本質,不過是尋一群可托之人,共築一場可持之事。這個「托」,不是托才智,而是托人心;這個「持」,不是持利益,而是持信念。而這些,都來自於深思熟慮的知人、事理清明的曉事、以及恆久守心的信仰。
如此,才能不為一時之亂所擾,不被一人之失所誤。是故人可變,但我們不需畏變;人有善惡交錯,但我們不需拒人於門外;但更重要的是,我們不可隨變、不可失德,不能讓業績淹沒是非,不能讓機巧壓倒良知。
若能如此,則身處亂世,亦可持心守道;行於塵間,亦不失天心之光。
如夜話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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