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博士追踪外卖骑手团8年:你以为的“过渡工作”,正在变成“永久零工”
2025-07-18
一段漫长的“过渡”,或许并不会引领我们走向未来,只是让我们永远离开了生活本身。
他们以为这是一份暂时的工作。在骑上电动车的那一刻,许多人心里都默念过:“干一阵子,攒点钱就离开。”然而,这一阵子,竟成了生命的一部分。时间悄然滑过指缝,三年,五年,八年过去,越来越多的人停留在这条看似流动、实则静止的路上,不再离开,也不再前行。不是没有想法,而是“再坚持一下”的念头,被平台的算法驯化成了“继续留下”的行为。他们没有被困于这份工作,而是被困于一个永远不过渡的“过渡”。
当人被算法训练成机器,他便不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,只记得自己该怎么做。
平台不会告诉你离开的时间,它只会诱导你留下的理由。每一笔订单背后,都有奖励、积分、排名,还有一个仿佛“干得越多越有价值”的幻象。但真相是,他们的身体正在日复一日地透支,他们的希望正在一单又一单中沉没。骑手系统通过“等级”“活跃度”“准时率”等指标,不断制造出焦虑和渴望,像一场没有终点的游戏。你永远需要再冲一点,再快一点,再辛苦一点,然后换来一个新徽章,一双手套,或一顿外卖券,而不是生活的出路。
当人的未来变成一串数据的排列,生命便失去了方向感,只剩速度与完成度。
平台算法并不懂人心,它只是最懂如何驯服人心。它不会鼓励你停下来,而是让你在“停下就亏”的逻辑中持续奔跑。看似自由,实则被控制。你可以自由接单,但无法决定不接。你可以自由上下班,但系统会惩罚你不够积极。你可以选择平台,但所有平台的逻辑几乎一致。这种“自由”,如同将锁链涂上金色,只是更难看清它的存在。
不是骑手在选择零工,而是零工逻辑正在塑造一个新的社会样貌。
许多人以为外卖骑手是边缘的群体,其实只是更早暴露在未来社会逻辑下的群体。他们的“临时”不过是我们的预演。新中产也在做副业,白领也在做博主,知识分子也在做斜杠青年,大家都在为“不稳定而不得不灵活”而奔波。区别只是,有的人骑电动车,有的人坐在电脑前,但他们都在追赶一个叫“多元收入”的幻影。过去稳定的单位、清晰的职业路径正在消解,“平台+接单”成为一种文明的新节奏。
零工化不是职业转型,而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悄然更替。
当生活节奏被平台再造,我们开始崇尚快速、灵活、单干,仿佛这是“自我实现”的道路。但事实上,这更像是一种时代病:人与人之间关系稀薄,彼此难以互托;每个人都成了独立的“节点”,但缺乏“网络”;有无数联系,却没有真正联结。我们失去了慢工,失去了陪伴,失去了沉浸的时间,失去了一顿吃完的饭、一场散完的步、一场走心的对话。
如果说“职业”曾是人们自我认同的一部分,那么“接单”则是一种匿名化的生存。
外卖骑手不被人看见,他们是城市中最快的过客。他们熟悉每一栋楼,却没有一栋属于自己。他们穿梭于人们的饭点之间,却很少有人问他们是否吃饱。他们的工作被系统精准拆解为取餐、配送、签收,每一秒钟都有监控,每一个动作都可被评分。在这样的劳作中,人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功能模块:速度、准点、投诉率。他们被平台训练成“高效机器”,却悄悄失去了人应有的生活感。
真正的失落,不是收入的低,而是生活的被抽空。
在这个系统中,骑手几乎失去了与他人长久连接的机会。没有同事、没有上下班时间、没有稳定的社交圈,只有不停重复的任务和陌生的客户。他们日复一日与无数人接触,却难以建立真正的关系。这种深刻的孤独,不是情绪性的孤独,而是社会性的抽离。他们不是没有人,而是没有“我们”。而“我们”的缺失,正是社会根基松动的迹象。
当人只为“绩效”而活,便很难再为“意义”而动心。
劳动原本是生活的延伸,是人与世界互动的方式。但在平台逻辑下,劳动被抽象化,成了点对点的履约过程。一旦没有完成率、满意率、转化率,就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。于是人们不再问:“我是谁?我为什么做这份工作?”而只是问:“怎么做,才能更快多挣?”人生的意义被浓缩为“数字增长”,生活的温度被蒸发成“效率至上”。
算法社会最大的问题不是效率,而是它让我们习惯于不再提问。
技术本不该定义人类的命运,它应是工具,而非规则制定者。但在平台支配下,我们开始放弃反思,放弃规划,甚至放弃梦想。因为在“明天更努力”与“今天先完成”的循环中,所有理想都变成了“以后有空再说”。这种持续的延期、持续的疲惫,让人从根本上失去了内在的能量。
唯一的出路,是恢复生活的流动感,让生命重新拥有韧性与缓冲带。
流动感不是换城市,不是跳平台,而是拥有一个“可以停靠”的锚点——一个稳定的节奏、一群可以说话的人、一套不靠平台奖励的价值系统。正是这些缓慢、真实、有余地的生活,才能帮我们抵御平台加速的剥夺。生活不能只靠“出单”来维持,也要靠“停下”来滋养。
真正的自由,不是可以随时离开,而是随时能回来。
只有当我们不再被“即时收益”所诱,不再为“实时效率”所绑,不再让“可量化指标”主宰人生,我们才能走回内心真正渴望的生活节奏。不是抗拒技术,而是要重新定义技术的边界;不是否认平台,而是要超越它所编织的幻觉。
在过渡中沉睡的人,终将醒来,但醒来后,能否看到方向,就取决于你现在所愿意放下的东西。
如夜话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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