删减课本经典文章的焦虑、担心、愤怒背后
2025-06-24
在风起云涌的时代里,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去追问:我们的根还在不在?朱自清的《背影》不见了,鲁迅的杂文从课本中退场,于是一些声音开始涌动,仿佛这不是简单的教材编修,而是一次文化上的清洗,是一次脊梁的剔除,是一次对民族神经的定点切割。这种焦虑是真实的,因为人们总是害怕失去那片他们曾栖息过的土地,那些承载记忆与尊严的文字。但当我们用心去看,这一现象,也许并不如它表面那样单薄,也不必仅用“阴谋”来包裹它。
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教材,那些写进课本的文字,本质上就是这个时代的意志,是一代人想要传递给下一代的集体选择。而选择本身,未必全然正确,也未必全然错误。它像一块砖,一块今天看上去合适的砖,明天可能就不再契合整体结构了。教育部的人、编审的人,乃至专家团队的人,他们并不一定都是奸细、走狗。他们也可能只是在顺应一种系统的变动:语言结构在变,学生接受方式在变,社会的焦点与主旋律也在变。这种变动,有时不免粗暴、有时不够妥帖,但它不是因为某一个魔鬼坐在角落里操控课程大纲。
人们对鲁迅的爱,是因为他冷眼旁观而又热血滚烫,对朱自清的念,是因为那份清澈与深情曾经照见自己的童年。它们让我们在人生的某个夜里不至于太冷。但如果它们有一天真的退场了,那是不是意味着,它们失效了吗?不是。这些文字的生命力从不依赖教材,它们活在人心里,活在每一个静夜读书人的眼中。如果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,靠的是强行嵌入课本的形式才能维系,那这文化本身就已经病了。真正扎根下来的东西,从来不是靠外在的安排,而是因为它本就活在血脉中。就像《诗经》《老子》没有进初中语文课本,但它们活得比许多当代教材内容更久远。
更值得深思的是:一个文化的“去留”过程,其实和季节流转、潮起潮落一样,有自身的节律。在系统演化的维度里,没有哪段文本是永远的宠儿,也没有哪位作家能够保证每代人都能深刻共鸣。人的心境在变,教育的目标也在随之调节。过去我们学鲁迅,是为了唤醒麻木的灵魂,现在的教材可能更强调功能性、实用性、正向性。这背后当然有值得讨论的教育价值判断,但它也并非就是“断脊之举”。更像是一种阶段性选择。即便这个选择有局限性,它也会在未来被新的纠偏力校正,就如同太阳东升西落、草木春枯秋荣,没有哪个状态能长驻不变。
而在这场辩论里,更耐人寻味的是大家情绪中的执念。有些人之所以愤怒,不只是因为删了哪篇文章,而是他们感到自己与世界之间的桥梁正在崩塌。他们怕孩子不再懂“父爱如山”,不再理解“横眉冷对千夫指”的勇气。但如果这些价值真的深刻,它们就不需要依靠一篇指定课文来完成使命。它们可以活在电影、小说、亲子对话、生活细节中,活在孩子看到一个老者提着热水瓶奔跑过月台的瞬间。文化的根,是靠情感记忆、日常践行和语言传递,一点一点埋进孩子心里的。而不是靠一篇教材题注加习题来维系。
更深一层地说,一个民族的文化命运,不会因为课本内容的删增而决定生死。文化的存续靠的是系统整体的意志与生命活力。这活力来自代代人愿不愿意继续读书、思考、表达、爱惜那些真正有温度、有力量的词句。如果每个家庭都在茶余饭后谈谈生活的细节,聊聊一个作家的内心世界,分享一次夜晚读到一段文字而泪目的经历,那么就算课本上删了朱自清,删不了这份“背影”在人心中的印记。就算鲁迅的文字不再必背,它依旧能在一个学生面对不公时、写下愤怒句子的时候回响。
当我们走得更远一点,就会发现这一现象本身也是系统更新的必要过程。删减课文,其实是在回应一个更大的教育系统问题:我们到底想培养怎样的一代人?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,它包含了知识结构的选择、认知负担的平衡、情绪安全的预设和时代目标的牵引。正因为这些变量太多,所以每一次课本调整,都会带来群体情绪的震荡。但它们终归只是系统自我调节中的一次波动,不是灭顶之灾。如果我们过度解读,就容易把本该静水流深的文化关怀,变成一次次情绪性的围攻与标签式判决。
万物有生灭,文化也一样。有的篇章来得热烈,去得寂静;有的词句曾是星火,最后化为泥土。这不是命运的残酷,而是自然的仁慈。因为当一种文化真正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,它才会悄悄退场,把舞台让给新的表达者。而那些值得继续传承的片段,会以另一种方式,在新的语言、新的媒介、新的读者心中重燃光亮。
在这个喧嚣的年代,也许我们更需要的是一种看得更远、更深、更温柔的目光。那目光里没有草木皆兵的焦虑,也没有一删课文就恨不得砸掉整个教育系统的冲动。它有的是一份信心——真正的文化,从不会死于一次课改;真正的精神,也从来不靠课本独自撑起。我们失去的,如果值得,它会回来;我们想守护的,就从自己做起。
如夜话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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