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六，咸其拇。

象传:

咸其拇，志在外也。

阴爻处阳位，不得位不得中。它没有应承，孤单之相。

感应在拇指，意味着感应不深。象传说志在外也！什么志？感应的志嘛？外是哪里呢？外卦嘛？是不是九五？我想大概是的。为外所吸引。

夜风还未停歇，枝头上的小鸟在黄昏后又轻轻鸣叫了一声，像是要将一整日的心事交还给暮色。你站在窗边，手指无意间轻动了一下，拇指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。你突然记起，《咸卦》初六说的便是“咸其拇”。一念未生时，感已在手指流转。那是一种极轻的触动，不足以翻动全身，却足以揭开心底微微的一缕想望。

初六的位置，是最下，是起点，是感应方才萌发之地。它以阴爻居阳位，位置并不合宜，也没有与之相应的爻来呼应。它仿佛是一个在人群中站得最远的人，孤身一人，却悄悄向人群伸出手指。那只手不敢大张，连掌心都没翻开，只是微微动了拇指，想试探一下风的方向，看是否有人正在向自己靠近。感应从这里开始，不深，却真实。

象传说“志在外也”，这句话道尽了这爻的神情。外，是卦的上方，是九五之君，是那遥远又仿佛可及的回应之所。志在外，是心里已有向往。虽未行一步，已先动于心；虽未见其人，意已飞至彼处。这一刻的感应，如同夜航船上，灯光轻晃，在水面投出一条细长的银路。人未至，心已行。

可是初六所动，只在拇指。这意味着整个人尚未准备，只是心头一颤，手微一动。这动，是脆弱的，是无法传达出完整意思的。就像你在梦里听见一个名字，醒来时却已忘了是谁。那名字仍在耳边轻响，却抓不住。拇指动，是心动的边缘，是感的雾气刚刚升起，尚未凝为露珠。它在告诉你，渴望已经来了，但此时若妄动，便会错失那最初的柔光。

感，应当深。要像一棵树的根，深入土中才能汲取水分；要像夜里的香气，浮动而不散，才有人愿意悄然靠近。感太浅，会像指尖的风，只拂过一瞬便失了踪。初六的感，在“拇”，不在“心”，它尚未通达全身，尚未与对方产生回响。它是一个人自己想出去的姿势，却未问对方是否已准备好接住这份触动。

人生常有这样的时刻。你忽然对某人动了心思，对某件事升起渴望，可是这份动意，孤立无援。没有呼应，也无合适的时机，只是你一个人站在风里，拇指轻轻一颤。这时候要紧的不是往前走，而是往内看。看这份感从何处来，是否真实，是否深到能穿透你的脚跟，让你整个身体都愿意为此站定。若不能，那就只是指尖的微热，风一吹便散。

这也是为何，《咸》卦虽以“亨利贞”为大义，却在初六这里留了一丝不安。因为感若起于肤浅之处，它容易被幻觉带走。你以为那是回应，其实只是回音。你以为那是契机，其实只是投影。只有当这感深入肌骨，深入到你能以身托之、以德承之、以静守之的时候，它才有可能在天地之间，引来真正的呼应。

这一爻也是提醒你，外部的吸引，总是容易让人产生动念。但动念不等于动身，动身之前必须要问，心是否已静，位是否已正，道是否已明。若只是被远方的光晃了一下，就急着起身，那脚下的路往往未铺妥，便已踏空。

你不妨试着在内心深处设一盏灯，灯光不必明亮，却要稳定。让这灯照见自己真正的愿，也照见那愿是从何处升起，是为谁所动。只有这光够静，它才不会因一时风动而熄灭。你若能在感应方起时便止住躁意，那这拇指的一动，便能化为整个身体的清明，那感便有了从浅入深的可能。

《咸》卦的妙，不在一时的感动，而在能否让这感循着天地的节奏，一步步走向深处。从初六的拇指微动，到后位的中正悦纳，它是一条从躁动转向稳妥的心路。初六的“志在外”，并不责备这份向往，它只是提醒你，感应的开始总是微弱，若不能守住这微弱，它就容易流散。正如清晨的露珠，你若急着抓它，它便滑落。你若静静等它，它会自己落入你的掌心。

所以这一爻的智慧，是感通之始的谨慎，是念头初动时的节制，是情绪泛起时的自照。它让你看到，人与人之间的真正交汇，不是一个人的奔赴，而是两颗心之间，有呼有应，有止有悦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