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六：习坎，入于坎窞，凶。

象传:

习坎入坎，失道凶也。

阴爻居阳位，不得位不得中，上无应，但有九二相承，也就是高层没有相应，但直属上级却能给予支持。

此爻为险之初，内险之初，心中之险，也是系统之险。

入于坎窞，开始进入到坎窝子里去了。一个警示词：凶。是哦，初涉险，只能用一个斩钉截铁、语带严厉的口气大声呼喝：凶。

但提示你凶，是不是就让你别动、别涉险呢？要看情况，不得不的，该涉就得涉，但正如象传所说：失道凶也！反之你不失道，不就不凶了，不就可以化险为夷了么？

初六的“习坎，入于坎窞，凶”，是一记清醒的警钟，也是对入局之初、入险之初那一点轻率之心的当头棒喝。它没有留下缓和的余地，一口气就把“坎窞”“凶”两个字按在眼前。窞是坑中之坑，是陷阱中更深的那一层，是明知是坎，还继续往下踩。此时之险，不是意外，不是局部，是系统性的塌陷，是心与势同时跌入的暗面。你看见了路，却没看清它下面的空洞，于是整个人陷进去，身体动不得，心也起不了。

这是坎卦的第一爻，是“习坎”的起点。真正的险，不是已经看得见的外在漩涡，而是你内心尚未建立起应对系统，眼前又不得不踏进去的那一瞬。那一瞬是最容易错判的，最容易轻视的，最容易被自信、被急切、被惯性驱使去“干到底”的。当你心未稳，志未定，辨识未明，就贸然走入坎的深处，这时候的“习”不是熟练，是反复，是陷入，是执迷。入于坎窞，是把整个身体交付给了惯性，把本可止步的试探变成了深陷。

《象传》说：“习坎入坎，失道凶也。”重点不在坎，而在“失道”。坎不可怕，道失才凶。天地设险，是为了让人习德、练性、懂止，而不是让人一头扎进泥沼不知退步。一旦偏离了道，坎就不再是锤炼的熔炉，而是吞噬人的黑洞。初六之凶，是一种错时、错位、错心之凶，是人在没准备好的时候，强行进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局。你看它阴爻居阳位，位不当，不中也，连上下应援都不足。这个时候，最容易的误判就是：“我能行。”而真正的修行恰恰要问：“此时我该不该行？”

这不是退缩，而是辨时。坎的智慧，不在于闯，而在于知进退。能止，是因为你看得清；能进，是因为你心有主。若只是被外在之险逼着动、慌着动，那一动就是入局，就是凶兆。这也是为什么，卦辞用“凶”一字，不加润色，不留情面。是要你在动念之前，先稳住心。心未稳，别贸然动；心若明，动中可止，险中能安。

但这一爻也没有把门关死。《象传》讲“失道凶”，意思是，道若不失，虽坎可行。它没有劝你不入坎，而是提醒你入坎要带着道。这“道”不是高深之理，是你此刻心中是否清楚自己的位置，是否有力量守住一个“中”字。人在坎中，要练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守中。中不是静止，是在各种诱惑、危险、变局中，不被左右。中是一种结构，是心之轴。你一旦站上这个轴心，你就不是被局拉着走的人，而是能调节局势的那个点。

初六是“坎之初”，同时也是“心之险”。它不是现实的大山大水，而是你内在的第一个困。困于不安，困于自我催逼，困于想证明自己、想速胜的焦躁。很多人真正的溃败，不是因为现实有多难，而是心乱了，步就乱了。这爻讲的，就是那个最容易踩空的起点。一念之差，就跌入坎窞。所以《坎》不是一部教人“逢山开路、遇水搭桥”的手册，它是一部提醒你先稳住、再看清、再动步的心法。

但坎也从不吝啬转机。你只要不失道，哪怕已经入于坎窞，也可以止损，也能调头。天地布下坎局，是为了看你心中有没有那个“中轴”，有没有那个“止点”，有没有那个说“我现在不动”的清明。你一旦能在坎中守得住，就不是困兽，而是修者。

所以说，凶，不是坎的终点，是它的入口处的一声喝止。就像老子所说：“致虚极，守静笃。”你若能静下来听清楚这声喝止，心就不会乱，手就不会忙，局也不会死。你慢下来、稳下来、清下来，天地反而会把一条路留给你，悄悄从水下浮现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