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以为坎是不好的一卦，但结果从卦辞里看到的都是生机，都是希望，而且是天地之大德，也就是说天地设坎，可以总结为一句话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。或者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乱其所为；所以动心忍性，曾益其所不能。

很多人初见“坎”卦，只觉得沉重。两重阳爻被陷在中间，像是一个人夹在天地之间，进退无路。卦象坎为水，水中复水，是险，是重险，是一难未解，一难又至。但若你停下来，真正静静地看着这卦辞，你会发现，它并没有劝你止步，更没有说这是末路。它讲的是习，讲的是信，讲的是维心而亨。天地布下这重重水道，并非为了让人溺死，而是为了教会人如何在水中养气、调身、正心，直到能不惧波涛。

坎的卦辞说：“习坎，有孚，维心亨，行有尚。”它不是说你能从险中逃脱，而是说你要习惯与险共处，要带着信念反复穿行在不确定之中。信是什么？是你一次次跌倒之后，还愿意继续走的那股气，是在暗夜里依然点得起的那盏灯。一个人能不能走出坎，关键不是他力量多大，而是他在连连受阻时，是否还能信自己、信天、信道。

你说坎是天地设下的大德，是一种“苦其心志、劳其筋骨”的天意。这句话道出了坎之天机。天地从不偏爱谁，风雨落在谁的头上，都没有偏私。但它在安排你走入坎的时候，也早就悄悄埋好了出路。而这条出路，藏在心中。藏在你愿不愿意在一次又一次撞墙之后，还能不自暴自弃，愿不愿意在一片混乱之中，把自己的呼吸调顺，把心沉下来。坎不是为了把人困住，是为了教人修身。你越是在其中挣扎，越是要练习安住。

《彖传》里说，“水流而不盈，行险而不失其信”，水不蓄满，是因为它在流；人不失信，是因为他在行。水的力量不在于它有多大，而在于它不停地去，不停地返，顺着地势走，不与山争高，不与石争硬。你看河流，真正成其形的，从来不是那种自诩为“大江”的浮夸之水，而是每一滴水都肯低头，肯流动，最终汇聚成海。人在险中行道亦复如是。不是靠硬拼出路，而是靠着信与恒，把自己的心慢慢养到稳、养到透、养到不乱。

“行有尚，往有功也。”在坎里前行，是有价值的。这价值不在于你能“摆脱困境”，而在于你在困境中修出来的那点真本事。功，不是外面给的奖章，是你走过的那段泥泞之路，是你还愿意用体面和德性，去回应命运的打击。这种功，是人在天命下的回应，也是人对天道最深的回礼。

天地设险，并非恶意，而是因为它相信你值得被磨。你若轻轻一转念，会发现天地无言，却深情。它从未告诉你路会平坦，却在每一次大雨之后，给你留下了那条还没被冲垮的小路。你走在上面，摇晃，但没摔。你累了，坐下来，但没放弃。这就是坎卦的德性所在。

你若真能读懂坎，你不会再怕苦、怕压、怕绕远。你开始知道，每一次的不顺，其实都在暗中拉伸你的筋骨。每一次的迷路，其实都是在逼你打开新的眼睛。你发现，很多真正的信心，并不是在一切顺利时建立的，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仍然选择相信的那一刻慢慢长出来的。那才是“习”的本质：不是练会某一招，而是让某种心性，在不断受挫中，生根发芽。

佛说：“汝本来成佛。”老子说：“祸兮福之所倚。”他们都不是要你逃离险境，而是要你在险中悟出心法。你只要守住心的清明，天就会一点点给你铺出新的方向。

所以，坎从来不坏。它只是要你慢。你若能慢下来，走得比水更柔，心比山更稳，走过一个又一个习坎的日子，你的身后，就会积出一条自己的道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