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主席写〈湖南农民运动报告〉时,正在行观之道
2025-05-27
毛泽东在撰写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》的过程中,所展现出的确是一种“观”的德性与姿态。他没有在办公室闭门造车,也没有凭高位空喊口号。他踏入田间地头,走入泥泞、亲见人群、长时间与农民同吃同住。他所做的不是发号施令,而是身体力行地“盥而不荐”;他先将自身从既有的偏见和惯性中洗净,随后以澄澈之心观察民情、体察苦难。在报告成文之前,他做的是最贴近“风行地上”的那部分工作:润物无声,遍历群情,从细节入手,从个体出发,最终以事实开道、以真情设教。此为“观”之德的真实体现。
毛主席写这篇报告的时间是1927年,彼时他并没有太高的地位,但他有一双锐利又谦逊的眼睛。他走访五县,听百姓言说,眼见土豪劣绅的压迫,也亲历农民协会的活跃。他并没有在未深入之前下断论,而是一步步把事实观察清楚、把动态掌握透彻。即便在写作中,他也强调“你不下田里看看,就不知道中国农民是怎样动起来的”,这恰是观卦所说的“下观而化也”的根本精义。不是由上而下地施教,而是由下而上的观照,反过来影响认知、调整判断、更新策略。
再来看卦象本身:风在地上。风,巽为风,有传播、渗透、潜入的意味;地,坤为顺、为厚、为民众。风走在地上,是轻盈地掠过民心,是潜入人群之中。它不带强制,不设疆界,它以顺之性入众之心。毛主席在农民运动中,不仅观察,也在其中。他没有超然物外,也没有高声指挥,而是以自己之身,顺着风的方式融入土地。观之象,是在行动未起时的观察,也是观察深入之后的启教。他把观察当成方法,把人民当成坐标,由此才写出了足以震动全国的实录。
除了毛泽东之外,还有一些鲜活的历史人物,也深刻地展现了观卦之象。
想起日本的白洲次郎。他曾是日本战后重建的重要人物,却极少以政治家自居。他对美国麦克阿瑟的“无礼回绝”,至今仍被视为东亚罕见的独立精神代表。但他做这一切,并非咄咄逼人、急功近利,而是在战前就已深度了解西方制度与文化,在战后更是走入日本百姓之中,重新体察民族情绪。他读书广博,却不倚傲其才;他思想激进,却极重秩序。在重建经济、设定宪法框架时,他像风一样,入政界而不依附权势,行于民间而不讨好众人。他既不是观察者也不是裁决者,而是一位愿意走进风声与地气之间,用耳朵感受、用心去听的人。这就是观的姿态。
再换一个现代的生活场景。
想象一个小学老师,班上有一个行为古怪、情绪不稳的孩子。其他老师都说他“难教”“不听话”,甚至劝她别费力。但她没有急于施以管教,也没有马上给他贴标签。她只是默默地多花了几个课间时间陪他,观察他画画的习惯、看他和哪几个小朋友有互动、留意他什么时候最安静。她问得不多,但看得很细。她没有赶着“荐”出一套教育策略,而是“盥”去了自己对学生的成见,清理了自我的教育焦虑,用一份柔软去“观”一个正在成长的灵魂。
后来她发现,这个孩子在绘画时异常投入,且画面结构感极强,便顺势引导他用图画来表达内心。不久,他情绪渐稳,也开始愿意与同学交流。这个转变,并非来自外部制度的强压,而是源于一个老师低姿态的观察与包容。这种教育中的“观”,便是风行地上的那一股轻柔,却持久的力量。
还有一个故事,来自南宋的张载。
他青年时进士及第,志气颇高,却仕途不顺,数度罢官。在彷徨时,他没有一味责怪环境,而是回到家乡,观农耕之事、察民俗之理。他在渭水边长年观察四季更替,从黄河的汹涌到田野的微动,从村人们的生息到天象的变迁,他逐渐确立了“民胞物与”的宇宙观。他写下: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这四句话背后,不是喊口号的激烈语言,而是数十年观天地、观人心、观系统的积累与沉淀。他后来的“横渠四句”,正是“观而后化”的典范,是德形成之后自然辐射出的道统。
观卦的真义,并不在高高在上的“观天下”,而在能否“下观而化”。能不能放下己见,能不能清空已有的答案,能不能在观察中洗去预设,在倾听中承接变化。这是观之大德。
在这个社会中,习惯评判、习惯立场、习惯抢先表态,成为某种默认的生存机制。但真正有力量的转化,往往不是源于快速的反应,而是生于那段“盥而不荐”的安静时光。有人把这种力量称为“等待的智慧”,也有人说那是“德未成形,气已显露”。
无论是毛主席的实地考察,白洲次郎的周游理解,还是老师对学生的陪伴、哲人的观天法地,归根到底,他们都在做一件事:在未动中先成其德,在无声中先照其心。
这就是观的力量。
如夜话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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