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嘉之一字,原是天的慈悲
2025-05-03

有时走在街上,天色刚暗下去,灯一盏盏亮起来,光影交错,人流微动,街角传来炒菜的香味和孩子追逐的笑声,那一刻忽然什么都没想,脑子是空的,身体是放松的。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悦,也没有什么困扰,像是生命悄悄回到了它原本的节奏里。没有人为干预的节拍,没有谁在问该做什么才是对的,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活着,觉着一切刚刚好。

这一种刚刚好,便是嘉。

它不总是欢喜,也不一定舒适。它可能是清晨五点的哭泣,也可能是夜半醒来的失落。可就像一棵树枯枝旁悄悄长出的嫩芽,它从不声张,但从来都在。哪怕是纠结、拉扯、愤怒、逃避,那些在人类语言里被定义为“不嘉”的东西,本质上,也从未违背过天地之间的节律。因为从更大的尺度来看,那些混乱、迷失和撞墙的时刻,也都在回归这一点——此时此刻,这个人的存在是被完整接纳的,是在宇宙的画卷中被安放得刚刚好的。

人常说“走背运了”,或者“运势不顺”,总想挣脱眼前的困局、改写自己的命运。可天地运行,自有节奏,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,每一个起念、每一次转身,都像是乾道中一粒细小的尘埃,携着势能在动。不管是奔跑,还是止步,不管是张扬,还是沉默,其实都在走向那一点最合天理的展开。

可为何人会失去这种“嘉”的感受?为何心总是浮着,像挂在半空的风筝,一根线拽着不放,却又说不清是在往哪飞?

是因为起了分别。

这一念分别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可能是小时候站在门口,看着母亲因为生活的压力骂了自己一通,心里憋着一股气,不明白为啥她不理解;也可能是某个夜晚,写完一篇认真准备的稿子,却没有一个人回应,心里有点不甘心。那一刻,内在开始有一个声音在说:我是不是不够好?或者更隐秘地,它根本没说话,只是轻轻地收缩了一下。

从那一刻起,嘉就被遮住了。

不是嘉不在了,是感知嘉的那面心镜蒙上了灰。人开始起了执着,想讨好、想证明、想规避、想抓牢,不管是爱、是恨、是恐惧,还是期待,都成了人欲。人欲一升起,那个原本空明、自由、自然流动的内在,就开始变形,变得拧巴,变得向外求证,变得“不得不”。原本可以静静坐在床上听雨的心,此刻开始焦躁地计算收入、计划未来、比较他人。那一点最初的嘉,在这一片“我该如何成为更好的人”的杂音中,被彻底淹没。

但其实,它一直都没离开。

嘉不是一种状态的标签,它更像一种流动,一种潜在的韵律。它不是你一定要顺利才叫嘉,也不是只有你感到幸福才算嘉。嘉是一种“会”的智慧,是种种因素在当下交汇的那一刻,无论你是否理解、是否接受,它都已经在以自己的方式成形。

比如有时候生了场病,卧床一周,原本焦急万分地想继续推进的工作因此停了,原以为会影响很多事情,结果却是因祸得福;比如因为一次争执暂时远离了一段关系,却在独处中才真正听见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。这些当下不觉得“好”的经验,后来回头看,全是生命在悄悄替你换一条河道,让你别再在旧轨道里白耗光阴。

所以那一点“纠结”“牵扯”“自责”“焦躁”,甚至是“痛苦”,在天地看来,也是一种嘉。它们不是障碍,而是组成整体的必要波动,是阴阳交织之下的起伏。当一个人开始不再试图摆脱痛苦,也不再执着于永恒的顺利,而是可以松下来,去看到自己每一刻的真实感受都正在被天地托住时,嘉才真正从概念变成了一种活着的体感。

你看,那个早上因为孩子又一次忘了收书包而大发脾气的父亲,在气头上觉得“自己怎么还控制不住”,在反思中又落入“我不够修行”的自责。这一套连环套,其实是人欲和分别心在运作。但那之后,当他静下来,坐在窗边,看到窗外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,才发现那一刻自己的心并没有那么坏,他只是疲惫,只是渴望被理解。这种瞬间的自我接纳,就是“嘉之会”浮现的一刻。

人欲不坏,它只是想要抓住确定的东西。分别也不恶,它只是想要弄清楚对与错。但如果眼睛只盯着这一点,就会忘记:整个天地其实正在用一种我们看不见的方式,把我们所有的挣扎都编织成一张更大的网。这张网从不要求我们做成什么,只是轻轻地兜着,不让我们掉落。

回到乾元,那股宇宙的原始之动,它不判断、不设限、不奖励也不惩罚,它只是生,持续地生。它生出太阳,也生出寒夜;生出欢喜,也生出悲悯;生出所有让人困惑的可能,再在每一个时刻里,偷偷藏下“解”的种子。

那些我们以为已经“错过”的,其实也刚刚好;那些我们以为必须“达成”的,也可能正是新的束缚。一旦松开了那份“必须”,不再急着修好自己,不再非得“成为一个开悟的人”,而只是愿意一寸寸地活进当下,哪怕这一刻是空白、是混乱、是摇摆,也已经走在了“嘉之路”上。

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一块镜面,蒙着厚厚的尘,但从未碎过。当某一天你发现,即使你带着贪嗔痴慢疑走了这么远,即使你不总是善良、不总是平和、不总是清醒,那面镜子也没有责怪你,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你擦去尘埃的时候,你就会明白:嘉,从未走远。

那时,你会笑起来,像一个被接住的孩子。什么也不求,什么也不拒,只是轻轻地坐着,觉得,这一切刚刚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