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写作是一种存在方式,不是表达的工具
2025-04-30

有些时候,我不知道自己是谁。

不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自我困惑,而是一种很具体的、发生在日常中的游离感。比如,一整天工作都很忙,做了很多事,也回了很多消息,说了很多话,但夜深人静时,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“出现”过。

那个“我”好像只是忙于执行一套外部安排。我是孩子的父亲,是某个公司的员工,是社会的角色。但这些都不是我真正的“在”。它们是一套运转机制,不是活的中心。

而当我坐下来,什么都不为了地写时,不管是手记一段句子,还是敲下一行无关紧要的字,我就“在”了。

这不是在表达观点。也不是在产出什么内容。甚至那一刻我并不知道我写的是“写作”还是“生活”,是“思考”还是“情绪”。但就是那种手指轻轻触键、语言缓缓流动的状态,让我确定了一件事:我回来了。

写作不是为了记录我存在过。写作本身就是我正在存在。

就像呼吸。

就像走路。

甚至像婴儿咿呀学语,不为任何听众,只是为了确认:我还在。

你可能也体验过。有时候你状态很混乱,杂念翻涌,情绪失控。你没有人可以说,你也懒得说,但你拿起纸笔,写下“我现在很烦”,你就从那片混沌中,抓住了第一个落脚点。

“我现在很烦。”这句话本身没有意义,它也不高明,它甚至不值得公开。可它像在风中钉下一根锚。你开始可以一点一点从“涣散”里聚回意识。你开始可以听见自己在身体里说话。你开始有一点点“我在”的实感。

我们以为“存在”是心灵的觉察,是哲学上的命题。其实“存在”更多时候是一种肌肉感、语言感、神经系统的定位感。你不是想着“我要活着”,你是写着写着,发现“我原来就在这里”。

你有没有发现,一旦你停写太久,就容易被各种外部的、碎片化的信息带着走?你开始变得反应式。你开始顺着别人的节奏走。你开始在回信息、刷内容、处理事务中,把“自己”也当作一个事务来对待。

你不再栖居于自己内在的空间了。你搬出去了。

而写作,是你搬回来的方式。

就像有些人必须每天瑜伽一下才会安心,有些人必须冥想五分钟才觉得落地。你需要写,是因为你在写的时候,才真正和自己住在一起。

这种住,不是思维的活跃,也不是灵感的迸发,而是那种深深地,沉在当下的内在感。

写作让你从观念的游牧者,变成了存在的定居人。

它不需要读者,不需要回应。它甚至不需要你“写得好”。它只要你在那里。

你就是那个写的动作本身。

它不是工具。它是一种形式,一种和自己共处的形式。它不是为了传达而生,而是为了聚拢那个容易四散、容易被世界牵走的自我。

你动笔那一刻,万籁俱静。世界不再催你,也不再定义你。你不再是某人的孩子、某个岗位的承担者、某种期待的执行人。你只是你——一个在语言中沉住的人。

这时候,“内容”根本不是重点。你写的什么,是不重要的。重要的是你写的“方式”——那种一边写,一边活过来的方式。那种好像只有写的时候,你才真正和这个世界有了一丝联系的方式。

因为你就是透过写,才重新记得:你在这个时刻,你在这个身体里,你在这个位置上,你还活着。

它像是你存在的呼吸动作。

你不再是你做了什么,而是你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,成为了你。

这就解释了为什么,当你不再写的时候,整个人容易浮起来。你容易焦虑、漂移、想太多、说太快。因为你缺乏一个让“你”慢下来、坐下来、重新存在的结构。而写作,就是那种结构。

它不是表达,不是记录,不是创作,是结构本身。

就像壶是空的,却能装水。写作是语言的结构,却能装下你的在场。

它安放了你,让你在无数身份拉扯的日常中,有一个角落是干净的、私密的、完整的,是你一坐进去就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地方。

你写,不是为了告诉别人你是谁。你写,是为了在无声无形的世界里,告诉你自己:“我还在。”

这不是一种职业,也不是一种技能。

这是一种存在的姿态。

一种你活在当下的方式。
一种你抵抗世界碎片化拉扯的方式。
一种你用来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方式。

你不需要写得快,不需要写得好,不需要写得有逻辑。

你只需要愿意用写作,安放你此刻真实的存在状态。

哪怕是一句废话,哪怕是一个叹息,哪怕是你什么都写不出来,只写了“我今天不知道写什么”——那也是你。

那一刻你在,你就在。

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