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4年夏天，整个圣彼得堡都疯了。

涅瓦河畔的贵族沙龙里，穿着燕尾服的公爵们举着香槟高呼“占领君士坦丁堡”；冬宫广场上，数万民众挥舞着三色旗狂热地呐喊“为了斯拉夫人的荣耀”；就连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，此刻也在报纸上写下激昂的战争檄文。

整个俄罗斯帝国，从贵族到平民，从将军到文人，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场战争迷梦中。他们相信，强大的俄国将横扫欧洲，把双头鹰的旗帜插遍巴尔干。

只有一个人，清醒得可怕。

那是一个来自西伯利亚的农民，一个满身酒气、不修边幅的“神汉”——格里戈里·拉斯普京。

一

没有人能想到，这个当年在村里偷马、被人唾骂为“淫逸放荡”的无赖，有一天会跪在沙皇面前，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俄罗斯帝国最后的真相。

1914年7月，当战争的阴云笼罩欧洲时，拉斯普京做了一件在所有人看来都是“叛国”的事——他极力劝阻尼古拉二世参战。

史料记载，他甚至从秋明州的病床上，接连给沙皇发去几封电报，言辞恳切到近乎哀求。而在那个著名的场景里，这个曾经在皇宫里呼风唤雨、让无数大臣俯首帖耳的“妖僧”，竟然跪在沙皇尼古拉二世面前，死死抓住皇帝的靴子，痛哭流涕：

“帕帕（他对沙皇的昵称），不要打仗！这会是俄罗斯的毁灭！血流成河，兄弟相残，罗曼诺夫王朝将不复存在！”

那一刻，整个俄罗斯只有他看清了结局。

但没人听。

贵族们嘲笑他是“德国间谍”，因为皇后亚历山德拉是德裔公主；知识分子鄙夷他不懂“民族荣耀”；将军们更是对这个“不学无术的农民”嗤之以鼻。

最终，沙皇还是签署了参战诏书。

拉斯普京失败了。但历史证明，他是对的。

二

这个农民为什么能看清贵族们看不清的东西？

答案或许在他那双见过底层苦难的眼睛里。

拉斯普京出身西伯利亚的农民家庭，父亲是个赌徒，家道中落。年轻时的他，曾花三年时间徒步穿越整个俄国，从一个圣地朝圣到另一个圣地。那不是贵族的欧洲游学，而是真正踩在泥土里的跋涉——他见过伏尔加河畔德意志移民的富裕生活，也见过俄国农民的赤贫。

他知道，战争对贵族来说是勋章和荣耀，但对底层百姓来说，是死亡和饥荒。

1906年，因为能“神奇”地缓解皇太子阿列克谢的血友病，这个农民一步登天，成了沙皇最信任的“圣人”。从此，他可以自由出入冬宫，称呼尼古拉二世为“父亲”，称皇后为“母亲”。

权力巅峰时期的拉斯普京，几乎可以决定俄国官员的任免。1914到1916年，短短两年，俄国换了4个大臣会议主席、6个内务大臣、4个陆军大臣、3个外交大臣。有人说他任命官员全凭喜好，让八旬老人当首相，仅仅因为爱吃对方夫人做的土豆。

但讽刺的是，就是这样一个在朝政上胡作非为的“妖僧”，在战争问题上，却比所有“理智”的贵族都清醒。

三

1915年，尼古拉二世御驾亲征，离开了圣彼得堡。国家权力落到皇后手里，实际上被拉斯普京掌控。

那段时间，拉斯普京继续用各种方式干预前线——他用梦境、祈祷、“神谕”来影响战争决策。有一次，他声称梦见神要求俄军在里加发动进攻，结果被德军打得大败。还有一次，俄军明明占上风，他却因为一个“不幸的梦”要求停战。

这些荒唐的“预言”让战场一次次失利，也让拉斯普京越来越被仇恨。

但历史学家后来发现，那些离谱的军事建议，不过是这个农民酒后或睡梦中的胡话。他根本不懂军事，他只是本能地反对战争本身。

因为他知道，战争的尽头，是深渊。

四

1916年12月的某一天，在前线的尼古拉二世收到了一封来自拉斯普京的信。

这是拉斯普京人生中最后一次“预言”，也是最准确的一次。

他在信里写道：我将在1917年元月前被杀害。如果杀我的是民众，那么帕帕你还能活几年。但如果杀我的是贵族，那么你们全家将在两年内死去，俄罗斯将血流成河。

沙皇看到这封信后，惊恐万分。

但已经来不及了。

1916年12月29日深夜，俄国首富尤苏波夫亲王、皇室成员德米特里大公、杜马右翼议员普利什凯维奇等人，在尤苏波夫宫设下陷阱。他们用亲王美貌的妻子伊琳娜公主作诱饵，把拉斯普京骗到了宫中。

接下来发生的事，充满了都市传说般的诡异色彩——

他们先给拉斯普京吃了掺有氰化钾的蛋糕，喝了下毒的马德拉葡萄酒，足以毒死五个人的剂量，但拉斯普京毫无反应。

焦急的尤苏波夫开枪射击，子弹打穿了肺叶，碰伤心脏。众人以为他死了，正要处理尸体时，拉斯普京突然睁开眼，掐住尤苏波夫的喉咙，嘶哑地说：“费利克斯，我明天就把你处以绞刑！”然后挣脱控制，跑到了庭院。

普利什凯维奇追出去，连开三枪，最后一枪击中头部。

拉斯普京倒下了。但当人们把他拖回屋内时，他竟然再次苏醒。尤苏波夫用哑铃猛击他的太阳穴，将他打得头破血流。

最后，他们把依然未死的拉斯普京扔进了涅瓦河的冰洞中。

次日发现尸体时，法医惊恐地宣布：死因是溺水。这意味着，拉斯普京在冰冷的河水下，还挣扎了至少八分钟。

五

拉斯普京死了。

杀死他的贵族们欢欣鼓舞，他们相信，除掉这个“妖僧”，就能挽救罗曼诺夫王朝。

但预言，开始一字不差地应验。

1917年3月8日，距离拉斯普京之死不到三个月，圣彼得堡（已更名为彼得格勒）爆发了“二月革命”。延续了三百年的罗曼诺夫王朝轰然倒塌，帝俄时代彻底终结。

正如拉斯普京所说：是贵族杀了他。

所以，沙皇一家将无法活过两年。

1918年7月17日凌晨，在叶卡捷琳堡的一间废弃教室里，布尔什维克军队用手枪和刺刀，将尼古拉二世、皇后亚历山德拉、皇太子阿列克谢、四位公主，以及随从近十人全部处决。

他们的尸体被浇上硫酸和汽油销毁，残余骨渣被埋在一个废弃洞穴中。

从拉斯普京被杀，到沙皇全家被处决，刚好一年零七个月。

预言，丝毫不差。

六

多年以后，历史学家在解密的档案中发现了一个细节：

拉斯普京的尸体曾被皇后安葬在皇村，她甚至计划在墓穴上修建修道院。二月革命后，士兵们挖出了他的遗体，拉到彼得格勒游街示众，然后焚尸扬灰。

有目击者说，当拉斯普京的遗体被焚烧时，竟然从棺材中坐了起来，花了整整十个小时才彻底烧尽。

这当然只是传说。但这个传说背后，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隐喻：

那些杀死拉斯普京的贵族，以为除掉一个“妖僧”就能拯救王朝。但他们不知道，拉斯普京从来不是问题的根源，而是症状。真正的病根，是整个专制制度的腐朽，是沙皇的软弱无能，是贵族对权力的疯狂执着，是底层民众的绝望愤怒。

杀死症状，改变不了病情。

讽刺的是，那些谋杀拉斯普京的贵族君主主义者，原本是想“清君侧”来挽救王朝。但正是他们的暗杀，加速了王朝的覆灭。因为拉斯普京活着的时候，尽管行事荒唐，但至少还能稳定皇太子的病情，维系着皇室最后一丝精神寄托。

他一死，这根最后的稻草也断了。

尾声

1914年夏天，当整个俄罗斯都在为战争狂欢时，那个跪在沙皇脚下的农民说：这会是俄罗斯的毁灭。

没人信。

但三年后，九百万士兵伤亡，千万平民饿死，两次革命，一个三百年的王朝灰飞烟灭，一个时代彻底终结。

拉斯普京是一个神棍，一个骗子，一个胡作非为的“妖僧”。但在那个所有“理智”的人都疯了的时代，恰恰是这个“疯子”，看见了最清醒的真相。

历史最大的讽刺或许就在于此：

当所有受过教育的贵族、将军、知识分子都在高呼“荣耀”时，一个不识字的西伯利亚农民，用他踩在泥土里的双脚，看清了帝国的末日。

因为他知道，战争从来不是勋章和荣耀。

战争，是血流成河，是兄弟相残，是尸骨遍野。

那些站在权力顶端的人，永远不会懂这个道理。

直到深渊吞噬他们。

后记：

拉斯普京被杀后，尤苏波夫和德米特里大公因暗杀罪被软禁和发配。但这个“惩罚”反而救了他们——十月革命时，布尔什维克对皇室展开大清洗，两人因不在京城而幸免于难。

更讽刺的是，尤苏波夫革命后返回彼得格勒时，布尔什维克政府竟然派红军士兵在他宫殿外站岗守卫，因为他们“尊敬”他暗杀了拉斯普京。

那些真正忠于沙皇的人，死在了革命的枪口下。

而那些“拯救”王朝的谋杀者，活了下来。

这就是历史的荒诞。

1977年，列宁格勒市政府拆除拉斯普京的旧宅时，在花园里发现了成箱成箱的女人头发——传说他每与一个处女发生关系，就会留下一根头发作纪念。

这个传说的真假已不可考。但可以确定的是，这个西伯利亚农民，以他荒诞的一生，见证了一个更荒诞的时代。

他看见了帝国的末日。

然后，和帝国一起，消失在历史的废墟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