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上周参加了一个饭局。

桌上坐着八个人，其中七个都是预制人。

我怎么知道的？因为整晚我听到的对话是这样的：

"哇，好久不见！你还是那么年轻！" "哪里哪里，你才是，完全看不出来！" "最近怎么样？" "还不是老样子，忙忙碌碌。你呢？" "我也是，特别忙。" "是啊，现在谁不忙呢？" "就是说啊！" "有空一起吃饭！" "好啊好啊，一定一定！"

然后，再也没有然后。

整整三个小时，八个人围着圆桌，吃着预制菜，说着预制话，做着预制表情，完成了一次预制社交。

散场时，每个人都满意地离开了。因为该说的都说了，该做的都做了，该演的都演了。

唯一的问题是——没有一个人记得这顿饭到底说了些什么。

因为，什么都没说。

二

什么是预制人？

预制人，就是那些把人生活成了快餐连锁店的人。不管你走进哪一家店，点的什么套餐，味道都一模一样。标准化，流程化，可复制。

他们有标准的开场白： "好久不见！"（即使上周才见过） "你瘦了！"（即使对方明显胖了） "改天约！"（永远不会有那个"天"）

他们有标准的朋友圈： 周一发励志鸡汤， 周三发工作加班照， 周五发"终于周五了"， 周末发旅游美食照， 配上标准emoji表情：[奋斗][加油][耶]

他们有标准的聊天模式： "在吗？" "在。" "打扰了。" "没事，有事说。" "那我说了。" "嗯。" "其实也没什么大事……"

十分钟后，你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。

他们有标准的职场话术： "这个事情我们内部再讨论一下。"（意思是：不想做） "您说得很有道理，我们会认真考虑。"（意思是：不会做） "目前我们在积极推进中。"（意思是：根本没动） "感谢您的反馈，我们会持续优化。"（意思是：别烦我）

他们有标准的情绪反应： 听到坏消息："啊？"然后沉默三秒，"节哀。" 听到好消息："哇！"然后鼓掌三秒，"恭喜！" 听到八卦："真的假的？"然后惊讶三秒，"不会吧？"

精确到秒的情绪表达，就像程序设定好的。

三

最可怕的是，预制人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。

我有个朋友，典型的预制人。

他的微信签名每个月都会更新，但内容永远是那几种： "做最好的自己" "不忘初心，砥砺前行" "越努力越幸运" "感恩遇见"

有一次我问他：你真的相信这些话吗？

他愣了一下：什么意思？

我说：你的初心是什么？你在砥砺什么？你遇见了谁要感恩？

他想了很久，说：这不重要吧，大家不都这么写吗？

对，大家不都这么写吗？ 大家不都这么说吗？ 大家不都这么活吗？

所以，问题出在哪里？

问题就在于——当"大家都这样"成为最有力的辩护词时，我们已经放弃了做自己的权利。

四

预制人是怎么产生的？

我想了很久，得出三个原因。

第一，效率至上的时代焦虑。

现代人太忙了。忙到没时间思考，没时间感受，没时间组织语言，没时间表达真实的自己。

于是，预制话成了最高效的社交方式。

就像外卖和预制菜，虽然不好吃，但快啊。三分钟热好，五分钟吃完，十分钟忘光。

社交也是一样。三分钟寒暄，五分钟应付，十分钟忘记对方叫什么。

我们没有时间去了解一个人，也没有时间让别人了解自己。所以，我们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——活成一个模板。

第二，安全感的缺失。

说真话太危险了。

表达真实的观点，可能得罪人； 展现真实的情绪，可能被利用； 袒露真实的自己，可能被伤害。

所以，我们学会了戴面具。

职场有职场面具，家庭有家庭面具，朋友圈有朋友圈面具。每个面具都是标准化生产的，质量可靠，经久耐用，适用于99%的社交场景。

戴久了，我们甚至忘记了面具下面是什么样子。

第三，懒惰的人性。

说实话，做一个真实的人太累了。

你需要思考，需要感受，需要表达，需要承担后果。

而做一个预制人多轻松啊。有模板可以套用，有话术可以背诵，有emoji可以替代所有情绪。

就像那句话说的："何必呢？"

对啊，何必呢？反正大家都是预制人，谁也别嫌弃谁。

五

预制人最可悲的地方在于——他们正在丧失感知世界的能力。

我认识一个人，每次吃饭必拍照，拍完立刻修图发朋友圈，等点赞，然后匆匆吃几口就走。

有一次我问他：这顿饭好吃吗？

他愣住了：好像……没怎么尝出来。

对，他没怎么尝出来。因为他太忙着表演"我在吃一顿好饭"了，根本没时间真的吃饭。

这就是预制人的悖论——

我们太忙着向别人证明自己在生活，以至于忘记了真正地生活。

我们太忙着说那些"应该说的话"，以至于忘记了真正想说的话。

我们太忙着做那些"应该做的事"，以至于忘记了真正想做的事。

我们太忙着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，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。

最后，我们活成了一道预制菜——看起来色香味俱全，实际上索然无味。

六

但最讽刺的是，在这个AI快速发展的时代，人类反而越来越像机器。

前几天，我用ChatGPT写了封邮件。然后我看了看自己过去发的邮件，突然发现——

我和AI写的邮件，几乎一模一样。

同样的"您好"，同样的"感谢"，同样的"请查收"，同样的"祝好"。

那一刻，我有点毛骨悚然。

不是因为AI写得像人。

而是因为人活得像AI。

我们花了几十年把自己训练成了一台高效的社交机器，标准化输入，标准化输出，零失误，零情绪，零个性。

然后，AI来了。

AI可以比我们更快地说那些场面话，更准确地表达那些套路，更完美地扮演那些角色。

于是，一个终极问题出现了——

如果我们活得像机器，那我们还有什么是机器无法替代的？

答案只有一个：真实。

那些不完美的情绪，那些说不清的感受，那些前后矛盾的想法，那些莫名其妙的执念。

那些不能被标准化、模板化、程序化的东西。

那些让人活得像人的东西。

七

我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个故事。

一个日本禅师，有个学生总是按照标准答案回答问题。有一天，禅师问他：什么是佛？

学生立刻背诵："佛即是道，道法自然……"

禅师打断了他，又问：什么是你？

学生愣住了。

禅师说：你背了那么多答案，却忘记了最简单的问题——你是谁？

是啊，我们是谁？

我们是那个说"好久不见"的人，还是那个真的很想念的人？ 我们是那个发"加油"表情的人，还是那个真的在关心的人？ 我们是那个点赞的人，还是那个真的看懂了的人？

我们是预制人，还是我们自己？

八

写到这里，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。

因为我发现，我自己也是个预制人。

我也说过无数次"改天约"却从没约过。 我也发过无数条点赞却没看内容。 我也写过无数封标准邮件连自己都不想读。

但至少，我意识到了。

而意识到，就是改变的开始。

所以，如果你也是个预制人，没关系。

我们都是。

但至少，我们可以尝试在某些时刻，摘下那个面具，说一句真话，表达一个真实的情绪，做一件没有标准答案的事。

比如，下次有人问你"最近怎么样"，你可以不说"还不是老样子"，而是说：

"其实挺糟的，上周失眠了三天。"

或者：

"特别好，昨天看完一本书，感觉整个人都亮了。"

再不济，你也可以说：

"我也不知道，我正在想这个问题。"

真实的答案，往往不完美，不标准，不讨喜。

但至少，它是你的。

尾声

前两天，我又去参加了一个饭局。

这次，我决定做点不一样的事。

当有人说"好久不见"时，我说："上周才见，你忘了？"

当有人说"改天约"时，我说："那就下周三，我订餐厅。"

当有人问"最近怎么样"时，我说："挺不好的，正在经历人生的困惑期，你呢？"

结果，整个饭局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。

但在散场的时候，有个人走过来，小声对我说：

"谢谢你说了真话。我也觉得挺不好的，但不敢说。"

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。

预制人之所以可怕，不是因为他们说假话。

而是因为他们创造了一种氛围——让真话变得不合时宜。

而打破这种氛围的方法很简单——

只要有一个人，愿意先开口说真话。

也许会尴尬，也许会被嘲笑，也许会被孤立。

但至少，你还活得像个人。

而不是一道预制菜。

【后记】

写完这篇文章，我收到了第一条评论：

"写得真好！说出了我们的心声！"

我看着这条评论，笑了。

这，不也是一句标准的预制评论吗？

所以你看，我们都是预制人。

但至少，我们还能笑着承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