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几天刷手机，看到一条新闻，说的是某个地方又发生了冲突，评论区吵翻了天，一边说肯定是对方的错，另一边说这是正当防卫，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。然后呢，我就想起来好些年前看过的一个案子，美国那边的，一个黑人少年被打死了，整个事情闹得沸沸扬扬。

说起来那会儿我也是看了不少报道，最开始看到标题的时候，心里就觉得，这不明摆着的吗，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，晚上走在回家路上，被人开枪打死了，凶手还被放了，这不是欺负人吗。

然后我就顺着往下看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。

那个晚上下着雨，少年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，戴着帽衫走在回家路上。有个成年男的觉得他可疑，就打了报警电话，说社区里有个陌生人，行为古怪。接线员问他是不是在跟踪对方，他说是，对方说我们不需要你这么做。

好，到这里为止，事情还算清楚。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，就没人说得清了。两个人起了冲突，成年男的开了枪，少年死了。

警察来了，把开枪的人带走，问了几个小时，又放了。理由是没有证据证明这是犯罪。

你能想象吗，一个孩子死了，凶手就这么走了。

媒体疯了，民众也疯了。铺天盖地的报道出来，标题都是"白人射杀黑人少年""种族歧视又一桩"。总统都出来说话了，说如果我有儿子，应该就是马丁这样的。

那段时间我也看了不少文章，心里真的很难受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，就这么没了，而且看上去完全是无辜的受害者。开枪的那个男的，在报警电话里用了很难听的词，什么"混蛋""恶棍"，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说话，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。

然后案子开庭了。

我原本以为这种案子，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，肯定得判刑的。结果看下来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

对了,说到这里我得先承认一点，我不是学法律的，对那些专业术语也不太懂。只是当时因为这个案子太火了，网上到处都是讨论，我就跟着看了很多资料。有些细节可能记得不太准确了，但大概的意思应该差不多。

控方的逻辑很简单，这个叫齐默曼的成年男子，心里对黑人有偏见，看到马丁就起了歹意，故意跟踪挑衅，最后开枪杀人。证据呢，有报警电话里他说的那些难听话，有他之前报过好几次警的记录，还有他一直想当警察但没成功的经历。

辩方说的是另一个版本。齐默曼说他只是在执行社区守望的职责，看到可疑人员报警是正常的。挂了电话之后他没有继续跟踪，只是去看路牌，好告诉警察具体位置。结果走回车那边的时候，马丁突然出现，问他有什么问题，他说没有，正要掏手机，就被一拳打在鼻子上，然后被压在地上打。

他说自己被按在水泥地上，头一次次往地上撞，对方还用拳头捂他的嘴，说"今天我要杀了你"。他拼命呼救，看到了腰间的枪，就掏出来开了一枪。

两个版本，完全相反。

关键是，那天晚上下着雨，又黑，没有监控，没有目击者。死人不会说话，只有开枪的人在讲述。你说该信谁的？

按常理想，一个成年男的，体重九十来公斤，怎么可能被一个七十多公斤的少年打得那么惨？而且齐默曼还学过格斗，虽然他的教练说他水平很差，只有零点几分那种，但好歹也练过啊。

可是医学证据摆在那里。齐默曼鼻梁骨折，眼眶淤血，后脑勺有两道口子，嘴唇和脸颊都肿了。衣服背后全湿了，沾着碎草。这些伤是真的，照片拍得清清楚楚。

马丁呢，除了致命的枪伤，只有左手指关节有点轻微的擦伤。身上没有别的伤，衣服背后也没有在地上拖拽的痕迹，只有牛仔裤膝盖上有湿草地的污迹。

这些证据指向什么？好像是齐默曼被压在地上，马丁跪在上面。

然后还有那个报警电话的录音。有个邻居听到外面打架，打了911，背景音里能听到有人在喊救命，一声接一声，听着特别绝望。问题是，那是谁的声音？

双方家属都说是自己孩子的声音。专家说没法鉴定，距离太远，声音太短，而且人在极端恐惧下的尖叫和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。马丁的爸爸最开始听录音的时候说不是儿子的声音，后来又改口说听了二三十遍之后确定是。

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。那会儿有个朋友跟我争论这个案子，他坚持认为齐默曼肯定有罪，理由是"你看他带着枪啊，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带枪"。

我当时也这么想。后来才知道，齐默曼带枪是因为前几年社区里有条走失的斗牛犬，他老婆被堵在角落过，有人建议他带枪防身。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带着，除了上班。

这算是有预谋吗？好像也不算。但他为什么要下车？为什么要去跟踪？接线员都说了不需要你这么做，为什么不听？

辩护律师说，接线员那句话不是命令，只是建议。而且接线员还问了齐默曼"那个人往哪边去了"，这可能让齐默曼以为应该继续观察。

你看，每一个细节，都可以有不同的解释。

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那个创伤学专家的证词。他说从弹孔和火药痕迹来看，开枪的时候两个人距离很近，只有几英寸。而且马丁的衣服和身体之间有一段距离，说明他当时是俯身向下的姿势。

控方律师讽刺说，"心脏被打穿了还能说话和动？"专家很平静地回答，"是的，大脑储备的氧气能让人在十几秒内移动和说话，然后昏迷，一两分钟内死去。"

听到这段的时候，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
整个庭审持续了半个月，一百多个小时的视频全程公开。我没有全看完，但看了不少片段。最让我印象深刻的，不是那些激烈的辩论，而是最后辩护律师给陪审团看的那张图。

图上列了十几种情况，从"是正当防卫"到"可能是正当防卫"到"可能不是正当防卫"到"不能排除正当防卫"，所有这些情况下，都只能判无罪。

只有一种情况可以判有罪，"排除一切合理怀疑"。

什么叫排除一切合理怀疑？就是检方必须证明，没有任何可能是正当防卫，证据确凿到让人无法质疑。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是防卫，都得判无罪。

我当时就懵了。这个标准也太高了吧？

但仔细想想，好像也有道理。如果一个人有可能是正当防卫，你却因为"大概率是谋杀"就把他关进监狱，那也不对啊。毕竟是要剥夺一个人的自由，甚至可能是一辈子，这个决定不能靠"可能""也许""大概"。

可是，一个孩子死了啊。

六个陪审员，全是女的，讨论了十六个小时。最开始三个人认为无罪，两个人认为是过失杀人，一个人认为是二级谋杀。最后，六个人一致同意，无罪。

她们在宣布判决之前，都哭了。其中一个后来接受采访说，"我们很伤心，让马丁的家人失望了。但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。我们试图找任何可以定罪的证据，但就是不够。"

另一个陪审员说，她是那个坚持认为齐默曼有罪的人，直到最后一刻才被说服。"我在心里认为他有罪，但证据不足以排除正当防卫的可能性，就不能把他关进监狱。"

判决出来之后，很多城市发生了示威。人们举着标语，喊着口号，说这是种族歧视，说司法不公。

总统说了一句特别微妙的话，"我国的司法体系就是如此运行，陪审团已经作出裁决，我们要尊重法律结果。"

前总统卡特说得更直白，"这个案子是法律问题，不是道德问题。无罪判决不意味着马丁是坏人，齐默曼是好人，只意味着检察官没能证明这不是正当防卫。"

我看到这些话的时候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说实话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也许齐默曼真的有种族偏见，也许他真的想当英雄，也许他确实做错了很多事。但这些"也许"，不足以证明他谋杀。

有一次我跟那个朋友又聊起这个案子，他说，"你就是太理性了，一个孩子死了，你还在这里讲什么证据。"

我说我也难受啊，但难受不能代替证据。如果因为难受就可以定罪，那法律还有什么意义？
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，"那你觉得正义在哪里？"

我想了很久，说，也许正义不在判决书上。正义在于我们承认这是个悲剧，在于我们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，在于我们试图改变那些导致悲剧的因素。

比如为什么那个社区治安那么差，一年里发生了十几起案件，四百多次报警。比如为什么一个少年会被停学，手机里有那些信息。比如为什么一个成年人会觉得需要带枪才有安全感。比如媒体为什么要刻意制造对立，把一个复杂的案子简化成黑白对抗。

这些问题，法庭上不会讨论，但才是真正需要我们面对的。

我后来还看到一个细节，挺让人难受的。齐默曼在那次唯一的电视采访里，主持人问他，"会不会你们的冲突只是一个误会？马丁看到陌生人跟踪，以为有危险，才出手保护自己？"

齐默曼沉默了很久，闭了一下眼睛，说，"我想过很久这个问题。我不能……我不能这么猜或者相信。"

那个表情，像是在说，我不能负担自己这么去想。

他又说，"我抱歉马丁的父母要埋葬自己的孩子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，只能日日为他们祈祷。"

看到这段的时候，我突然想起一个词，"双输"。没有赢家，所有人都在痛苦中。马丁死了，齐默曼失去了原来的生活，两家人都在地狱里。

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。

有时候我会想，如果当晚下着雨的时候，齐默曼没有下车。如果马丁走快一点，早点回到家。如果接线员更明确地说"不要跟踪"。如果社区治安好一点，齐默曼不会那么敏感。如果……

但历史没有如果。

写到这里，我想起最开始说的那条新闻。评论区里的人还在吵，一边说这是防卫，另一边说这是犯罪。没有人想听对方在说什么，都只是在喊自己的观点。

我在那条评论下面打了几个字，"等等证据吧"，然后又删了。

不是因为我觉得证据不重要，恰恰相反，我太知道证据有多重要。但我也知道，在情绪最浓烈的时候，没人想听这些。

人都是这样的，看到一个新闻，几秒钟之内就在心里做出了判断。然后所有看到的信息，都会被自动过滤，只留下支持自己判断的部分。

这不是谁的错，这是人性。

但也正因为这样，法律才会设置那么高的证明标准，才会要求"排除一切合理怀疑"。因为人太容易犯错了，太容易被情绪左右，太容易因为"应该是这样"就认定"肯定是这样"。

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这些年学到的东西。如果非要说学到了什么，大概就是，承认自己不知道，比假装知道，要难得多，也重要得多。

齐默曼案子到现在已经过去十来年了，那个少年永远定格在了十七岁，齐默曼也永远活在了那个雨夜里。这个案子没有变成更大的冲突和对抗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
但悲剧就是悲剧，不会因为判决而变淡。

合十。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