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我刷到一条视频，一个意大利护士靠在墙角哭。她的口罩上全是雾气，声音哑得像风在吹：“我太累了，但还不能睡。”镜头一转，是空荡的走廊、密集的呼吸机声。她身后，那扇门关得很重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这场疫情，不只是病毒的蔓延，更是人性的解剖。它让光亮和阴影一起暴露。它让我们看到，人性，从来不止一面。

在中国疫情最紧张的那几个月，朋友圈、新闻、社交平台充满了同一种比喻——“疫情是一面照妖镜”。有人说，它照出了社会漏洞；也有人说，它照出了人心的裂缝。而当疫情席卷全球，照妖镜成了放大镜。无论肤色国籍，无论信仰语言，人性的七宗罪——自私、傲慢、冷漠、短视、偏见、懒惰、贪婪——都被照得纤毫毕现。

那不是理论，而是一幕幕真事。

自私，是最先显形的。法国大东区政府订好的一批中国口罩，在装机时被美国人截走。价格被抬高四倍，当场现金交易。法国官员让·洛特纳无奈地说：“我们眼睁睁看着飞机起飞。”那时候法国疫情已进入高峰期，医护人员一天一人只有一个口罩。可对买家而言，契约不如口罩重要。特朗普的态度也很直接：“我们需要它们，我们不希望别人得到。”短短一句话，像一记耳光，打在所谓的“文明”脸上。拉罗什富科说，美德常常溶解在自私里，就像细流消散在海。原来几百年前的话，放到今天仍然有效。

我记得一个细节：疫情初期，意大利向欧盟求援。没有一个国家响应。没人愿意牺牲一点点库存口罩，也没人愿意派医生支援。意大利驻欧盟大使马萨里愤怒地说：“病毒不是罗马的事，它是欧洲的危机。”冷漠有时候比病毒更快，它不需要传播，只需要一个“这不关我的事”。

冷漠和傲慢，总是挨得很近。青岛崂山区卫生中心的核酸检测现场，三个外国人插队，大声喊着“Chinese get out”。工作人员没有制止他们，反而劝大家“给个面子”。那一刻的荒诞，不在于那句骂人的英文，而在于周围那一瞬的沉默。傲慢从来不是天生的，是惯出来的。我们一次次退让，一次次“给面子”，最终造出了一种幻觉——有人比别人更高贵。其实他们并不高，只是我们跪得太久。

短视则更隐蔽。疫情刚在中国爆发时，一些外国媒体幸灾乐祸，讥讽“东方人封城如囚禁”。等疫情蔓延欧美，又有不少国人反过来冷笑：“轮到他们了。”短视的人，都以为火烧不到自己屋檐。可经济是连成一张网的。2020年3月，美股在八天内三次熔断，中国平安跌13%，阿里跌10%，百度跌21%。幸灾乐祸的人们这才发现，世界是一条船，没谁能在另一头看别人沉。

而偏见，是人类最古老的病毒。那年一月，德国柏林街头，一个中国女孩戴着口罩，被两名女性辱骂殴打；在英国谢菲尔德，一个中国留学生被拦住问：“你有病吗？”他们真心相信——戴口罩的，就是病毒源。有人说他们无知，但偏见不是无知，是懒惰。懒于求证，懒于思考，懒于承认自己错了。那种懒惰在更多地方上演。

英国伯明翰、贝尔法斯特的居民烧毁5G信号塔，只因为一位叫托马斯·科万的美国医生在会上宣称“5G传播新冠”。他的逻辑离奇到可笑——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爆发时雷达增多，所以病毒源自电波。听上去荒唐，却被成千上万人信了。他们没想过一个最简单的问题：病毒能通过无线电波传播吗？思考的懒惰，比身体的懒惰更致命，它让人把愚昧当信仰。

说到底，这些荒谬背后，都是贪婪。疫情初期，国内一批商家把十只口罩卖到八百五十元，被罚三百万；而在美国，一瓶洗手液被炒到四十倍价。更讽刺的是，那些制定规则的人，贪得更隐秘。美国参议员理查德·伯尔在公开文章中安抚民众“疫情可控”，转头自己抛售百万美元股票。为了一场财富游戏，他选择对国民隐瞒真相。政治的冷血和人性的贪婪，在那一刻重合。

人性七宗罪，听起来像远古的神话，其实就在我们身边。那种自私、傲慢、冷漠、短视、偏见、懒惰、贪婪，不只是他人的问题，也是我们的镜像。疫情让我们被迫照见自己。

我有个朋友，疫情初期囤了两百只口罩。后来他看到邻居家孩子发烧，却犹豫着只给了两只。他跟我说：“那一刻我才发现，原来我也没多高尚。”他后来做了一个小实验：每天送一只口罩给陌生人，坚持十天。那段时间他开始认真记下别人接过口罩的表情——有人点头，有人道谢，有人沉默。他说，那是他第一次感觉“付出”比“防护”更能抵御恐惧。

那是人性另一面的实验。

当然，也有失败的实验。一个朋友办了社区互助群，刚开始热闹，大家每天报平安、共享物资。但三天后就安静了。有人不回消息，有人因为分配不均争吵，群被迫解散。她苦笑说：“原来团结这件事，比我想的难多了。”失败让她明白，人心并非天生善良，需要制度和提醒。

心理学家卡尼曼说，人类的理性只是浮在情绪海上的小岛。疫情不过是潮水，让那个岛的轮廓显形。自私的人更自私，善良的人更善良。可悲的是，大多数人摇摆在两者之间。

有时候，我会在深夜刷到那些抗疫志愿者的故事。有人骑着摩托送药三十公里；有人守着孤寡老人送饭；有人在医院外举牌“免费接送”。这些故事让我意识到，人性七宗罪并非全然的黑，它只是底色。真正决定画面明暗的，是选择。

疫情让我们见识了人性的阴面，也让我们看到修正的可能。我们不可能摆脱自私，但可以限制它；不可能根除懒惰，但可以抵抗它。每一个愿意思考、愿意行动、愿意承担的人，都是对“七宗罪”的反击。

现在，世界逐渐恢复平静，街上的人重新摘下口罩，阳光照进地铁口。可我总觉得，这几年像是一面长镜，还在我们心里亮着。它提醒我们，在下一个灾难来临之前，学会做人，学会思考，学会停止盲目的自信。

有人说，人类的悲哀在于健忘。也许吧。但我仍希望，我们能记得：那一年，我们见过自私，也见过奉献；见过贪婪，也见过慷慨；见过傲慢，也见过温柔的低头。

愿我们在下一次危机到来前，能多一点清醒，少一点傲慢。愿我们在面对未知时，先反省自己，而不是指责别人。

因为真正的进化，从不靠病毒，而靠反思。

合十。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