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从亏损几千万、员工捡菜吃,到力撼三星、年赚千亿工业巨头,凭什么?
2025-10-24

夜还没黑透,合肥的厂区灯先亮了。风从厂房外呼啸而过,卷着铁屑和灰,像是在提醒这里的每一块钢板、每一颗螺丝,都不是随意存在的。一个年轻的工人端着饭盒走出食堂,饭是凉的,表情却平静。他刚下夜班,身上带着机器油的味道。有人问他累不累,他说:“能干,就不累。”声音很轻,却像钉子敲在铁上。

谁都没想到,三十年前,这片地还只是一个年亏几千万、工人靠捡菜帮子度日的厂。那时候的北京电子管厂——774厂——是个没人愿意提的名字。机器坏了,工人走了,连风都像是叹气。王东升刚上任那年,账面亏空,债主排队来堵门。他35岁,瘦得像被风吹干的竹竿,却在职工大会上说了一句话:“我们还没死。”

那天晚上,没人鼓掌。可第二天早上,仍有人提前到了车间。

后来,他带着那帮快散伙的工人,熬了27年,从一家要倒闭的老军工厂,熬成了全球显示面板前三的工业巨头——京东方。

一个问题悬在空中:他们凭什么?

其实答案藏在他们做的每一次“难的选择”里。

王东升接手时,774厂已经像一艘漏水的船。上面是官僚的甲板,下面是空洞的船舱。要想让船再动,就得拆自己的一部分。他提出的第一件事,是砍掉“铁饭碗”。很多人当场拍桌子,说:“我干了一辈子,现在你要让我走?”那天会议散得很晚,王东升一个人坐在办公室,灯泡闪了几下,他点了一根烟,低声说:“不动刀,厂就死。”

五年后,那些哭着离开的老工人,有的回来看厂区,惊讶得说不出话。路铺了,厂房刷白了,连厕所都没味了。那时候他们才明白,所谓“狠”,是救命药,不是毒。

狠不是一种性格,而是一种清醒。

1993年,他带着两千多名员工筹了670万,把国企变成股份公司。有人笑他疯,说那点钱还不够发三个月工资。他没理。他知道自己不是在求活,而是在改命。那年,他给厂起了个新名字:北京东方电子集团。没人知道,这个名字后来会变成“京东方”。

起死回生的戏码,真正难在“第二幕”。第一幕是活下去,第二幕是找到方向。

他们找了很多次方向,几乎每次都失败。做保健茶,赔;做电子器件,赔;做壶,居然也赔。那几年,王东升常说一句话:“我们像蒙着眼的孩子,想走快点,又怕摔死。”

命运转弯是在一次出差。

他去日本谈合作,对方请他吃饭。酒过三巡,一个日本高管半醉地说:“中国人懒,散,不懂工业。”那一刻,他手里的玻璃杯“咔”的一声碎了。没人敢说话。他忍着血,说:“我们会让你看到。”

那句话不是赌气,是预言。

之后他签了个合资项目——和日本旭硝子做彩电玻璃。别人都觉得那是旧产业,他偏说:“从旧行业里,也能练出新骨头。”后来那条线的玻璃卖到了全世界,利润率高达30%,连日本本部都关了厂。那一年,他们第一次有了盈余。

有人以为这就够了,不亏就算赢。但王东升看得更远。

1995年,他从日本带回来一个液晶闹钟。那玩意儿轻、薄、亮。那一刻,他知道时代要变。中国的电视还在打价格战,日本人已经在做屏幕革命。那年夜里,他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:“必须转向。”

这是一个赌命的决定。

做液晶面板意味着重新烧钱、重新学技术、重新冒险。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,企业就可能死。高层会议上,有人反对:“连饭都不够吃,还想上天?”他一句话定了调:“别人能做的,我们也能做。”

2003年,他花3.5亿美元收购了韩国现代的液晶部门。公司里炸了锅。有人说他疯了,这笔钱要是打水漂,京东方直接死无葬身之地。王东升只回了一句:“真死了,也比苟着强。”

他设了“防火墙”:如果赔光,死的是香港子公司,不连累总部。可他没想到,收购刚完成,市场就回暖。那年二月,京东方第一次盈利。有人说他运气好,其实那不是运气,是提前三年的耐心。

液晶行业的残酷在于,除了头部赢家,剩下的都是输家。没有“中间选项”。你不是称王,就是被吞。

王东升选择当王。

他造了中国第一条5代线。2004年,媒体一篇报道说京东方涉嫌“国资流失”,上市计划被叫停,资金链断裂,工人工资发不出。夜里,他一个人站在厂房顶上,冷风吹得脸发麻。他说:“我做的,是对国家好的事,为什么没人懂?”

第二天,他照常开会。

国开行给了他过桥贷款。那年,他们亏了16亿。第二年,又亏17亿。别人都在笑:“这回该死了吧?”但他没死。亏损逼着他们练技术,练到极致。那段时间,他提出“3020计划”:产品价值提高30%,成本下降20%。谁都不信能做到,结果半年后,他们真的满产。

那一刻,他明白了:所谓“活下去”,不是靠运气,而是靠“学得比别人快”。

韩国工程师不愿教,京东方派人去喝酒、去陪聊、去翻手册,一页页译成中文。有人说那是偷师,王东升说:“那是买命。”

他们终于学会了。2007年,京东方再次盈利,净赚7亿。有人松口气,他反而更紧。因为他知道,真正的战场还在前面。

2008年,全球金融危机。所有人都在收缩,京东方却宣布建8.5代线。同行骂他疯。三星、夏普、LG都被迫跟进。那一刻,全世界第一次意识到:中国人不只是追赶者。

那条8.5代线,花了280亿,比北京奥运会的花钱速度还快。有人问他哪来的底气,他说:“能力,是最好的抵押。”

地方政府也赌。合肥市暂停地铁,把钱拿来投他。那年,合肥成为中国液晶产业的根据地。京东方投了175亿,合肥出30亿,带动周边十五家企业落地。后来,合肥市领导说:“这是这辈子最对的一次冒险。”

这就是“逆周期投资”的魔力。别人恐惧时进场,别人贪婪时扩张。你越逆势,越有势。

王东升理解的生意,不是买卖,而是生长。

从5代线到8.5代线,再到AMOLED柔性屏,他每次都提前五年下注。别人看趋势,他看时间。有人说他赌,他说:“赌和算的区别,是你敢不敢把自己也放进去。”

当然,他也输过。

2004年的上市失败就是一场惨败。那年,律师费打水漂,贷款断供,员工离心。有人劝他退出,“卖掉资产还能保命”。他摇头:“钱能保命,心气不能。”

他宁愿赔光,也不想被动活着。

他的倔强不止一次让人害怕。某次财务会议,他拿着报表,说:“我们亏的,不是钱,是时间。”

他是个财务出身的人,却最不信数字。他信势。信那种在低谷时积攒的势能。

2009年,京东方的6代线投产,中国电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屏幕。那一年,全世界液晶厂亏得一片血海,京东方逆风起飞。

他们像一个长期被忽视的民族突然发声。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
到了2013年,京东方利润23亿,全球产能前五。

再后来,三星开始退,LG开始拆厂,日本的夏普倒在债堆里。2018年,京东方市占率全球第一。

那一年,华为Mate X发布,屏幕来自京东方。1.7万元的手机一夜售罄,黄牛炒到十万。有人拆开看,屏幕标着“BOE”。那三个字母,是二十七年血汗换来的体面。

2020年,京东方出货量世界第一。那一年,三星宣布退出LCD业务。循环完成。

有人说,京东方赢在资本;也有人说,赢在政府支持。但最本质的,是“稳”。

王东升在企业大会上说:“我们这代人,最怕两个字——浮躁。工业要慢,慢就是快。”

他理解的慢,不是拖延,而是稳步生长。

稳不是不变,而是不乱。

他教年轻人一个小动作——每天花十分钟复盘工作,只写事实,不写情绪。很多人照做了。半年后,管理层发现员工吵架少了,决策快了。那是稳的力量在扩散。

稳带来复利。复利带来信心。信心带来产业的根。

京东方成了根科技的样本。

而根,是要长在土里的。

回头看,京东方的崛起,从来不是技术故事,而是意志故事。那是一群人,硬是在绝境里,把“不可能”磨成了“没问题”。

他们证明了:输光也不算输,只要你还敢下一盘更大的棋。

王东升后来在一次内部讲话中说:“我最骄傲的,不是赚钱,是人没散。”

从捡菜帮子,到年赚千亿,从靠别人的技术,到输出技术,他和京东方,用27年做了一件事——让世界重新计算中国的份量。

有记者问他:“你觉得自己成功了吗?”

他笑着说:“成功是个形容词,不是名词。”

那天,他走出会场,风很大,他的头发都被吹乱了,但眼神依然平静。

也许,这才是中国工业最美的姿态——不喧哗,不屈服,稳稳向前。
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