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一些放弃思考的人,已经离不开文化糖精了
2025-09-19

那天夜里,我听到楼下小卖部的电视在放一部老广告。声音嘶哑,画质模糊,一个家庭围坐在桌边,往汤里一勺接一勺地倒鸡精。笑声越来越大,眼神越来越亢奋。奇怪的是,那画面里明明是夸张到荒诞的“假”,却让我在黑暗中一阵发凉。因为我突然意识到,我们的日子,其实正在重复着同样的逻辑,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。它不叫鸡精,叫文化糖精。

我想起前几天,一个朋友给我看他侄子的歌单。几百首歌,从头到尾没有一首完整听过。开头三秒,要么抓耳要么删掉;副歌五秒,要么热血要么滑走。音乐成了快感的开关,而不是情绪的旅程。那一瞬间,我看见的不是一个孩子在听歌,而是一个人被调教成了“快感消费机器”。

同样的场景,也出现在我母亲身上。她常常抱着手机刷短视频剧。剧情无非两类:要么受尽欺辱,要么逆袭报仇。前半段让人憋屈,后半段让人畅快。她会拍桌子叫好,说这才过瘾。可当我问她剧情合不合理,她摆摆手,说看个乐子,哪用想那么多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这种文化糖精的力量,不在于内容,而在于它能让人放弃思考,快速获得情绪满足。

这种逻辑蔓延得极快。有人用“X分钟看完《三体》”,有人用“几分钟彻底弄懂《资本论》”,有人甚至觉得完整看一部电影、读完一本书,是浪费生命。于是,所谓的“效率”,成了麻醉的借口。正如尼尔·波兹曼在《娱乐至死》里写过的那句话:我们并不是被禁止思考,而是被娱乐麻痹到不愿思考。

当文化碎片被无限浓缩,算法推送则成了幕后推手。资料显示,Netflix在2020年平均每月上线50部原创剧,中国当年更是播出292部网剧。供给像海啸一样涌来,可我们选择的能力却越来越弱。短视频平台用算法替我们做决定,把多巴胺当作精确的商品贩卖。你喜欢冲突,它给你更多打斗;你爱美色,它立刻推送更多丝袜。你的喜好被无限放大,直到再也无法忍受一秒钟的平淡。

有一次,我试着做了个小实验。我强迫自己完整看完一部三小时的老电影,不开倍速,不跳片段。结果第一小时里,我的手指无数次想去点亮手机。那种不耐烦就像戒糖的人突然被饿在面前,痛苦到发抖。但坚持到最后,我竟然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,仿佛胃口终于被真正的米饭填满,而不是用零食塞饱。这让我惊觉,我们的耐心,正在被一点点偷走。

文化糖精的问题在于,它制造了虚假的知晓感。你看过解说视频,就觉得你懂了《三体》的“黑暗森林”;你刷过几段剧情,就觉得你掌握了《鬼灭之刃》的神作逻辑。可当你真的需要深入思考时,你会发现,所谓的懂,其实只是几句口号。正如教育学者尼尔·波兹曼提醒的:“在娱乐至上的文化里,人们往往失去深度思考的能力,只剩下浅薄的感官满足。”

但我们并不是全无抵抗。关键在于,我们能不能用行动去抵消算法的力量。第二个小实验是这样的:我开始每天给自己留一小时不碰手机,只允许看书或写字。刚开始很难,脑子总是飘到外面,想看看有没有新消息。可一周后,我竟然重新找回了久违的安静。原来深度不是不存在,而是被碎片冲刷掉了。

当然,也有失败的时刻。有一次,我尝试让几个朋友一起进行这个“无手机实验”。结果两天不到,就有人放弃,说生活已经够累了,娱乐就是放松,不必再加任务。那一刻,我意识到文化糖精的毒性在于,它的代价隐蔽到几乎不可见。就像糖尿病早期,你不会立刻感到痛苦,等身体垮掉时,一切已为时太晚。

放弃思考,短期是轻松的,长期却是深不见底的空虚。心理学家丹尼尔·卡尼曼在《思考,快与慢》中指出,人类的大脑天生偏好“快思考”,因为它省力。但真正的理解和创造,往往依赖于“慢思考”。文化糖精恰恰利用了这种本能,让人停留在快思考里无法自拔。

我们必须承认,完整地读一本书,看一部电影,听一张专辑,本身已经是一种稀缺的能力。它考验的不是智力,而是耐心和定力。或许在未来,能沉下心的人,才是真正的稀缺资源。因为在碎片的海洋里,能抵达深处的人,永远寥寥。

遗憾的是,很多人已经不想走这条路了。他们宁愿活在片段的快感里,也不愿承受思考的重量。那天我朋友感叹:“我感觉每天都在看很多东西,可回头一想,好像什么都没留下。”我没有劝他,因为这句话本身,就是答案。

正如一句古话所说:“虚室生白,吉祥止止。”空白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,我们用糖精去填补空白,结果失去了真正的滋味。文化糖精的背后,是我们放弃了与复杂世界的较劲,转而投向简单快感的怀抱。它让我们笑得很快,忘得更快。

或许答案未必立刻出现,但愿我们都能重新训练自己的味觉,不是去拒绝所有的快感,而是至少保留一点完整体验的能力。能耐心听完一首歌,能不快进看完一部电影,能不带手机去散一次步。这些小动作,或许就是抵抗的起点。
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