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流不等于定
2025-08-21
心流是沉浸,定是安住。
当人们谈起“心流”,常常带着几分兴奋:写字时忘了时间,画画时不知疲倦,打球时全身都在燃烧,连呼吸都成了节奏的一部分。那是一种忘我的状态,仿佛自我融化在正在做的事情里,仿佛整个人和动作、环境完全合一。很多人误以为这就是“定”,觉得能在心流里沉浸几个小时,就是触到了修行里的深境。可是,如果我们细细端详,会发现心流和定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。心流是一种投入,投入中仍有对境界的依赖;而定是一种安住,安住中已经不受对象的牵引。
在生活里,我们其实常常遇到心流。学生写作文时兴致盎然,笔尖一行一行拉出,心里没有杂念,便觉得心无旁骛;厨师在灶火前忙碌,刀工顺畅得像舞蹈,油盐声声像鼓点,他也以为自己悟到了专注的极致。的确,那一刻人忘了自我,时间也模糊了。但若被问一句:“你能在同样的专注里坐上一炷香,只是呼吸,不依赖对象吗?”答案往往是摇头。心流虽好,却还是因境起;境若变,人就散。若有人打断你,若环境扰乱你,那份“忘我”瞬间消散。可定不同,定的力量来自内里,不取决于境,境散而定不散,境乱而心不乱。这就是二者的分野。
心流有快感,定有宁静。前者像是饮下一杯烈酒,瞬间热血沸腾,心跳与世界节拍契合;后者却像清泉,缓缓注入,甘润无声,绵绵不绝。心流让人亢奋,甚至带点贪恋——你想延长它,想不断制造它。于是有人沉迷于工作,沉迷于艺术,沉迷于游戏,把心流当作精神的鸦片。它确实比散乱好,却依旧带着依附与执着。定却无所依,它不需要特别的事情来维持,哪怕只是坐着,哪怕只是看着天色变换,它依然在。修行人最怕的,不是心散,而是误把心流当定,以为忘我就是自由。其实那仍是另一种捆绑,只是换了一条更柔软的绳。
我记得曾经在一间安静的茶室里体验过这种差别。泡茶的过程极其细致,水声、叶声、香气,心完全投入其中。那时我也以为自己进入了一种定境,连茶汤的气泡都像在呼吸。直到门外有人忽然推门,发出刺耳的声响,我的心立刻从茶里抽离,烦躁与不快涌上来。那一瞬间我明白,这只是心流。因为境变,我便被牵走,说明心还依赖对象。若是定,声音再大,也不过是一声声响,不至于动摇内心的安宁。真正的定,是能让你在动与静之间都安然如常,不必依赖特定的对象,不必借助环境的布置。
顿悟常常就在这样的小小挫折里。我们渴望沉浸,以为沉浸就是安住;我们享受忘我,以为忘我就是自在。可沉浸若依赖环境,忘我若依赖外物,那终究是不稳的。心流再美,不过是借助外缘的专注,是境与心短暂的契合。而定则更深,是心自己回到自己,不需对象,不需证明。当你在喧闹中仍能一呼一吸地清清楚楚,当你在孤独里也能坐得稳稳当当,那才是定的味道。心流可以作为桥梁,它提醒我们心能专注,心能忘我;但别把桥当作彼岸。桥要走过去,才能到达安住。
所以,修行者常说:心流是好花,定是根基。花虽艳丽,却随风散落;根扎得深,树才能四季常青。生活中,我们当然可以享受心流,享受专注带来的畅快,但若想真正自在,就要学习安住,不依赖,不执着。画画时心流,放下笔后依然安定;打球时心流,走出球场心依旧安然。能如此,心才真正自由。
愿每个有缘人都能明白:心流不是终点,定才是归处。心流是走向定的路上开的花,定是花落后留下的静静的果。别被花迷了眼,别把桥当成彼岸,脚步要一步一步走,心要一息一息安。
合十,如夜话,至此。
推荐阅读:《修心三不》(南怀瑾著,复旦大学出版社,2012年版)。书中深入浅出地讲述修心的方法,特别提醒人们分辨“境中沉浸”与“真正安住”的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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