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高考之外,县城中学里“被剩下的孩子”
2025-08-15

高考之外还有路,被剩下也能翻身,怎么走咱们慢慢说。

先把题摆在桌面上:县城中学里,常常有人被叫作“被剩下的孩子”。这话听着扎心,其实是现实。城里车灯一圈圈,消息来得快,机会看着多,可真轮到县里的孩子,脚下的路反而窄,窄在钱袋子,窄在见识,窄在那一纸制度,窄在评比的条条框框。课本换了几版,试卷也翻新,学校门口的早点摊还是豆浆油条,校门对面的文具店还是那几样本子。清晨操场雾气还没散,广播里放的是同一套励志歌;中午食堂里铝盆里盛着一勺勺米饭与白菜;傍晚晚自习铃响,宿舍楼道有洗衣粉淡淡的香味。孩子们一批批地来,一批批地走,有些走去了省城,有些进了厂房,有些留在原地不知所措。为什么社会飞快,手机越换越新、网速越来越快,孩子心里却越发跟不上?因为外面的路像高速,县里的岔口却老是红灯;因为筛子层层,家庭薄弱的孩子更容易被卡在格子里;因为好学校像磁铁,好生源被吸走,剩下的人就更难翻身。话说到这,别急着发酸,别忙着掉眼泪。我们在意的不是“可怜”,也不是“怨”,我们要找的是一条实实在在能走的道,一套落地能做的术。南师常谈“道与术”,道是向内安定,术是向外用事。县中的境,难在形势,胜在还保留着熟人社会的一点温度,只要抓住这点温度,火候慢慢炼,就能把一锅清水熬成一盏茶。这盏茶,不必香到惊人,但要暖到骨头里。

细看这层层筛子,才明白“剩下”的由来。县是一个“结点”,像西直门那样的立交桥,从村到镇,从镇到县,从县到市,路路相连。小学在村,初中在镇,高中在县,钱在县里拨,名额在县里定。资源这样走,人的心也就跟着跑。等孩子好不容易挤到县中,又遇见新一轮赛跑。超级中学像风口上的大风筝,绳子在城里人手里,风再起,越飞越高;县里的高中就像院子里晾的衣裳,风越大越被扯,布条越发薄。再加上普职分流,像连通器的水位:这边高那边低,管口一旦单向,晚熟的孩子就被堵在原地。更棘手的,是文化资源的偏差。题目问你地铁几号线倒几号线,孩子手指在纸上走得麻利,脚却从没踏过地铁门槛;物理题画了马桶的虹吸,原理懂了,马桶是什么样子,他只在电视里瞄过一眼。不是不会学,是没见过;不是没聪明,是少了“见过以后那一下恍然”。心理标签又来凑热闹,动不动就焦虑、抑郁、强迫,一张张量表像一个个新筛子,越筛越细,孩子的心思反而越被套住。其实青春期就像夏天的雨,说来就来,来得快去得也快。一个眼神、一声掌声、一次拔河、一次上台,往往就是救命的梯子。县中的老师若肯多走两步,愿意进村里、进店里、进家里,看一眼家常,看一眼孩子的真实,一个“懂你”的眼神,比十张心理量表更有力。我们不是不要科学,我们是不愿把一切,都压在一堆术语上。教育的要义,是人气,是活气,是让一个小小的人,先把头抬起来,再把脚迈出去。

说这些,并不是只为叹气,而是为转身。闭环这三个字,别被它吓住。所谓闭环,是“读过的东西,总会回来”,是“遇过的关,总要过一回”。考试教你把知识装进脑壳,生活要你把知识落到手里、背到肩上。道在心,术在手,县中的孩子要学的,恰恰是这份内外相应的功夫。先从心法起,把心稳住。第一步,定。每天给自己十分钟,不看手机,不想比较,坐在床边,听一听自己的呼吸。窗外有犬吠,有卖菜车的喇叭,有邻家的锅盖碰撞声,都算是钟声。心一稳,气就匀。第二步,观。观什么?观自己的力气在哪里。我读得快不快?我记得牢不牢?我动手做事灵不灵?我与人说话,别人愿不愿搭话?找出自己三样“看得见”的长处,写下来。第三步,舍。舍掉脸面上的那件“长衫”。长衫可能是“我非985不读”的执念,也可能是“我只配去打工”的妄自菲薄。脱长衫别撕,慢慢解扣子,今日解一粒,明日再解一粒。解到合身,便是新衣。心法稳住,再上手法。手法不玄,贵在“可做”。一是读真书。真书不是只为背题,是为长眼力。《乡土中国》这样薄薄一册,能让你看懂身边的人情世故;一本语文选本里那几篇写人的文章,挑一篇抄一段,看看人家一句话怎么落在骨节上。二是做真活。做饭、修伞、缝扣子、配钥匙、剪视频、做账本、写公文、做表格,任选一项,连续做三个月,做到能给人解决一个具体问题。术从手出,钱也从手来。三是走真路。走路是交人。县里是熟人社会,求人不丢脸,做事要守信。去图书馆认识管理员,去人社局问清渠道,去职校打听工种,去本地企业问问实习。每周给自己定一个“见人目标”:找一个前辈聊二十分钟,问三个问题,带一张纸、一支笔,回去写三行“我学到了什么”。别担心人家不理你,你礼数到位,多数人愿意伸手。这样一年扎扎实实走下来,“被剩下”的位置,悄悄就变成“被托住”的位置。托住了,就能起跳。

真正的拐点,常常来得很静。某个傍晚,操场边的梧桐树影落在水泥地上,你拿着一杯温水,看见天边的云像被风抚过。心里忽然明白:与其等那条传说中的铁轨,不如在旷野里自己打个桩。桩打哪里?打在你能掌握的地方。比如打在“多元智能”上。书本考的是几样能力:文字、逻辑、辨析;人生需要的是更多样:照顾人的能力、组织事情的能力、修理小毛病的能力、发现机会的能力、临场不乱的能力。你可能不擅长背诵,但你耐心细密,适合做财务与档案;你可能数学平平,但手很稳,适合做维修与护理;你可能开口慢,但信得过,适合做社区、政务窗口。别急着给自己盖章——“不行”“普通”“没戏”。每一种长处,只要串起来,都是“可用之才”。县里不是没有舞台,舞台就在集市、就在医院、就在乡镇政府、就在企业厂房、就在新媒体的小店。有人把短视频剪得井井有条,一年下来做成了小团队;有人在汽修店里当徒弟,三年后开了自己的小门面;有人在农业合作社里做电商,把土豆卖出了名堂。道不嫌远,术不嫌小。道像北斗,定向;术像脚趾,落地。还有一个要点,别一个人憋着。拉一两个同学,定个“项目”:做一份县城公益地图,把公共厕所、母婴室、志愿站画出来,做成电子版;拍一辑“县中熟手”,采访修表的老师傅、烧饼摊的大姐、图书馆的老管理员,把做事的门道问清楚,写成小文。项目做完,发到学校公众号、县里的论坛,给自己一个能被看见的凭据。这些,都不是为了风光,是为了训练三个本领:把事做完的能力,把人请来的能力,把话说清的能力。路走到这,你会发现,所谓“被剩下”,也许只是站在队尾的片刻;转个身,你就和另一队的队头打了个照面。谁是队头?是那个肯先迈一步的人。谁是队尾?是那个把脚僵住的人。脚一动,位次就换。你问凭什么敢动?凭一口气。气从哪里来?从“我可以把一件小事做好”的底气,从“我有一两个能托举我的人”的人气,从“我知道自己要朝哪边走”的志气。三气一合,手心就热了,路也就亮了。

明白之后,还要把理扎紧。第一层理:教育是闭环,闭环的结扣在自己手里。老师与政策给你的是种子、土壤、偶尔的一阵风;发芽、浇水、除草,需要你自己来。别把一切希望都押在一次考试,也别把所有失望都挂在一次分流。分流是制度的安排,人流是你自己的脚。第二层理:制度会慢慢改,但你的手今天就能做。今天就写一百字心得,今天就学会一个小技能,今天就联系一位前辈,今天就把手机里的短视频刷一半,留一半去看一本书。第三层理:情义是资源。和同窗、老师、邻里之间,多一点真诚的往来。一起读书会,一起练球,一起做志愿,都是结绳记事的方法。县中的缘分特别厚,抬头见,低头见,日后许多事,就靠这份“看得见的彼此”。第四层理:身体是本钱。睡够、吃稳、动一动,别拿命换分数。分数过线固然好,没过线也别塌。路长着呢。最后,记一个小小的日课周课:每日三省——早上问“我今天要做好哪三件小事”;黄昏问“我今天遇见谁,学到一句什么话”;夜里问“我今天哪里有点进步”。每周三件事——写一篇八百字小文,做一个三分钟的小项目(剪一段视频、做一张表格、修一个旧物),做一件小小的义举(帮人跑腿、给图书馆捐两本旧书、打个电话问候长辈)。三三不断,九九成章。若干月后回头看,你会惊讶于那条悄悄长出来的小径。它不是高速,却安稳;它不宽,却够用;它不耀眼,却能把你从“被剩下”领到“能靠得住”。

写到这里,回望起首那句“高考之外还有路”,并非一句空话,而是一步一步踩出来的脚印。愿县中的孩子,别怕慢,别怕绕,别怕起步低。道在心上,术在手里,身上有热,眼里有光,脚下就有路。也愿每位老师、每位家长、每位同学,收一收标签,添一份理解。让孩子先被托住,再被看见,再被成全。被托住,就不再被剩下。被看见,就有机会。被成全,就能反过来去托住别人。这才是教育的闭环,这才是人生的生生不息。

合十,如夜话,至此。

延伸阅读:费孝通《乡土中国》,北京:人民出版社,2019年版(初版1947年),可于各大图书馆、书店与国家图书馆数字资源检索查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