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落下来的时候，是天在教人放下。

年少的时候，总觉得雨天是麻烦。上学路上，一不小心踩到水坑，裤脚溅得湿漉漉的，一整天都不舒服。出门赶路，雨像一张看不见的网，阻住了步子，让人心里直催促天快点放晴。后来年纪渐长，见过的雨也多了，有春日的细雨，像絮絮的轻语；有夏日的暴雨，像鼓点密集的战鼓；也有秋夜的冷雨，敲着窗，敲得人心生寂寞；还有冬天的冻雨，沉重、冰冷，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。可无论哪一种雨，总是来就来，去就去，从不和你商量，也从不为你的喜恶而改变。这便是我第一次在雨里察觉到道的影子——它既不迎合你，也不躲避你，它只是按它的本性流淌。

后来有一次，我赶着出门，偏偏天色骤暗，雷声滚滚，大雨如注。雨水打在伞面上，震得耳边嗡嗡作响。我一边躲避积水，一边急得心里直冒火，暗暗抱怨天气太不懂人情。可走到半途，忽然看到路边一株小草，雨水顺着叶尖滑落，一滴一滴，安安静静，没有抱怨风急雨大，也不急着甩干身上的水珠。我忽然怔住，那一刻，好像明白了什么——雨是它的恩物，不是它的负担。原来，是否烦恼，不在于外境，而在于你站的位置、用的眼光。

再后来，有几次，我特意在雨天慢慢走。伞不急着撑，衣袖偶尔被雨点打湿，也不急着抖落。走过屋檐，看雨水汇成一道细流，沿着瓦檐落下；走过桥头，看江面被雨点敲成无数涟漪，起落之间又归于平静。天地之大，雨不过是它呼吸的一部分。你若心急，雨是阻碍；你若心安，雨是伴侣。就像修行路上，戒律、境遇、因缘，有时看似限制，有时却是成全。一滴水落下，若你推开它，它只是湿了你的衣裳；若你接住它，它便润了你的心田。

想到这里，我才明白，雨教人的不是忍耐，而是顺受。不是被动地承受，而是带着明白的心去接受。雨该来时你不拦，雨该停时你不挽。人生许多事也是这样，你以为的“打扰”，或许正是提醒你慢下来；你以为的“阻挡”，或许正是在替你洗去尘埃。雨从不向人解释为什么下，就像道从不费力去证明自己存在。你若肯静静站一会儿，不急着赶路，也不急着抱怨，天地之间的脉络，会在雨声里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。

于是我学会在雨里走，不是为了赶路，也不是为了避雨，而是为了和它一起存在。存在，不急不慢，不喜不厌，不强求，不推拒。那时候，你忽然会发现，雨不是落在地上，而是落在心上；道，也不是藏在经书里，而是就在一滴水的坠落里。

合十，如夜话，至此。

推荐阅读：《空谷幽兰》比尔·波特著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——书中记录了中国当代隐士在山林中的生活与心境，其中多有关于顺应自然、体悟天地的故事，与在雨中观道的体会相映成趣。